【原文】
11.13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注释】
(1)訚訚:yín,和颜悦色的样子。
(2)行行:xíng,行色匆匆,匆匆忙忙的样子。
(3)侃侃:说话理直气壮,从容不迫的样子。
【译文】
闵子骞侍立在孔子身旁,一派和悦而温顺的样子;子路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冉有、子贡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孔子高兴了。但孔子又说:“像仲由这个样子,可能会死得其所吧!”
闵子骞侍奉国君的时候,一派和悦而温顺的样子;子路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冉有、子贡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孔子说:“像仲由这个样子,可能会死得其所吧!”
本章的问题很多,有形态词语的理解问题,有到底是侍奉谁的问题,有对儒家思想的理解问题,还有版本问题,我们慢慢来一个个破解。
訚訚如,行行如,侃侃如
先说几个形容几个学生形象的形容词:訚訚如,行行如,侃侃如。我们在《乡党》篇中讲过,这样的形容词是很难确定其正式意义的。你去看各种版本的解释,都是解释者根据人物性格猜测出的意思,有多少个版本就有多少个解释。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乡党》篇中孔子对待不同人时是怎样的形象。“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下大夫一般指卿大夫既上大夫等级之下的大夫。孔子在朝的身份属于下大夫,他对与自己同级别的官员下大夫是“侃侃如也”,一般都解释为“和乐的样子”。因为级别相当,不存在上下尊卑,是一种平等而融洽的同事关系。也就可以做到“侃侃而谈”,理直气壮、从容不迫的样子。孔子对比自己身份尊贵的上大夫是“訚訚如也。”yín,一般都解释为“和悦而能尽言的样子”;“谦和而恭敬的样子”;“恭敬而正直的样子”等等。反正是像怎么猜就怎么猜。我们在学习《乡党》时说过,与比自己级别高的卿大夫说话,他是否有能力不重要,是否对国君忠诚不重要,你喜不喜欢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等级比你高,必须表现出你的尊敬。这种尊敬不是对具体的这个“人”,而是对“位”的尊敬,所以要和颜悦色。但“位”毕竟又对应着具体的“人”,所以又不能表现为低三下四而失了体面。得体的表现就是恭敬且正直。《说文》:“訚訚,和悦而诤也。”
根据《乡党》的解释,回到本章,说在“侍侧”的时候,“闵子侍侧,訚訚如也”,这是孔子对待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的态度,没什么问题。但说“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冉有、子贡用孔子对待同级别人的态度来“侍侧”,似有一些不敬。孔子却并没有批评他们,这有一些疑问待解。
“子路,行行如也”一般注释都是读hàng,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读xíng。解释都是“刚强的样子”。可能有事因为朱熹《集注》说:“行行,刚强之貌”吧。这就是根据上下文的意思和子路的性格猜测的一个解释而已。我们虽然难以确定这个字的读音,也难以准确描述“行行如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肯定不是“刚强的样子”。因为《论语》中好几处“刚强”意思的用词都是“刚”。“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公冶长》)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子路》)“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季氏》)“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根据孔子后面说的“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显然,孔子认为子路的这幅形象是很糟糕的,甚至会招致死于非命。如果仅仅是“刚强的样子”,还不至于招致这么严重的后果。这里应该包含有不敬之意。如果我们把“行行如”跟“行色匆匆”联系起来理解,行色:出发前后的神态。匆匆:慌慌张张的样子,匆匆忙忙的样子。形容行动神态匆忙急促。会不会比“刚强的样子”更接近本意呢?“侍侧”时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样子,当然很不成体统啊。
子乐
“子乐”这两个字有很多种解读。对于这类不会影响到我们理解原文意义的解读争议,我们一般都做介绍,多种说法并存好了。
朱熹《集注》:“子乐者,乐得英材而教育之。”意思是孔子对能有这些英材为学生,并教导他们成材而由衷的高兴。这又是朱子习惯性的过度解读。子乐,就是孔子觉得这帮学生的性格不同从而在“侍侧”的时候形象各不相同,他觉得很有趣。
一种解释说“乐”字应当是“曰”字传抄错误。朱熹《集注》引洪氏曰:“汉书引此句,上有曰字。”或云:“上文乐字,即曰字之误。”这说的是一个版本问题。《汉书》引用此句的时候有“曰”字,有人认为原文中“子乐”应该是“子曰”之误。应为“孔子说”。按照上下文的意思来判断,我个人觉得还是“子曰”更为合理一些。因为紧跟着的是“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孔子还不至于一边在说子路之死,一边还乐。这不符合孔子的人物性格。
一种解释认为“乐”后面应当还有一个字“曰”字或两个字“子曰”。这就是把前面的两种观点柔和到一起,孔子既“乐”也“曰”。
还有人认为“子乐”以下应当另为一章。这个就更无所谓了,《论语》的每一篇之中原本就没有章节的划分,是后人为了学习的方便而分出的章节。
不得其死然
不得其死然,主流学者都解释为“恐怕会死于非命”。这个解释似乎不是很准确,跟前后文的意思结合来看有些突兀。孔子说,像子路这个样子,恐怕会“不得其死然。”什么样的人会“不得其死然”呢?《宪问》说:“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羿、奡、由皆为具备某方面专长之大器,但孔子说“君子不器”。这类人都不能上达,太容易为了显露自己的才能而死于非命。羿善射死于射,奡荡舟死于舟,子路耿直就会死于耿直。这些都是不懂得“中行”的结果,一个人的爱好和性格决定了他的死亡方式。这里并无褒贬之意,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的事实。就像我们现在说一个喜欢登山的人死于登山,一个喜欢横渡的人死于河流,一个喜欢飙车的人死于飙车一样,这说不上好与坏。应该叫做“死得其所”。
朱熹《集注》引尹氏曰:“子路刚强,有不得其死之理,故因以戒之。其后子路卒死于卫孔悝之难。”把“不得其死然”解释为“恐怕会不得好死吧”的专家都会像尹氏这样以子路最终死于卫国孔悝之难来佐证。他们用“不得好死”来形容子路之死,反到证明了这些所谓的专家并不真正懂得儒家的思想,只是在做一些文字的解读工作。周敬王四十年(鲁哀公十五年),卫国内乱,子路临危不惧,冒死冲进卫国国都救援孔悝,混战中被蒯聩击杀,结缨遇难,被砍成肉泥。子路这叫“死得其所”。孔子听说卫国发生兵变的时候就已经预测到子路会死于这场灾难,回不来了。子路的英勇赴死正是儒家“义”之所在,怎么能低俗地说成是“不得好死”呢?
钱穆先生的在《论语新解》中对于这句话的注释是“谓不得以寿终”,意思是不会因病老死在家中。对于最后“然”字,钱穆先生注释“此处‘然’字乃未定之辞,非谓其必然。”钱穆先生的这个比较中性的解释是合适的。羿、奡、由这样性格的能人都不可能“寿终正寝”。他们一定会死于自己的喜好和性格。
侍侧
我们之所以把本章最开始的“侍侧”一词放到最后来分析,是要先搞清楚前面的这些概念,才能准确理解“侍侧”的含义。侍侧,侍奉在身旁。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侍奉在谁身旁?主流学者的解释都是闵子骞、子路、冉有、子贡侍奉在孔子身旁。从后文的孔子说“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来看,侍奉在老师身旁的态度各不相同,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孔子的这个评价:像仲由这个样子,可能会死得其所吧!
我们换个思路,如果孔子是在评价弟子们侍奉在国君身边的样子呢?闵子骞侍奉在国君身边的时候,一派和悦而温顺的样子;子路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冉有、子贡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孔子说到他们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但他又很担心子路的这个耿直朴实,不会变通的样子,所以孔子才会评价说:“像仲由这个样子,可能会死得其所吧!”侍奉在老师身边,当然不会因其态度而死,但在国君身边就不一定了,冒犯了国君,分分钟都能让你去死。就子路的性格而言,即使不是国君让他去死,他也会因其忠义的性格为国君赴死。我们多次说到过,孔子不提倡为了任何事情去牺牲生命,而要保住生命,用智慧去解决问题。这才是孔子真正的担心所在。
道客村曰:
闵子和乐子路痴,
冉有子贡从容侍;
子忧仲由忠义直,
不得其死为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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