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妈妈一周年
似乎还没从噩梦中醒来,已经过去了365天。
365天,8760个小时。您在另一个世界回眸,我在这个世界独坐。
不知道,属于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您一定在牵挂着您的儿孙,留在人世间的余温尚在,断不了的亲情依旧,未尽的遗憾触手可及,相同的思绪缭绕在两个世界。
我知道,属于我的世界里,剜心之痛如附骨之蛆,让我在很多个夜晚泪湿枕巾。也许您知道,也许您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我又经历了什么,您该知道我又是多么恨您,恨您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让我孑然而立,独步孤行。
妈妈,365个浸透思念和悲苦的日子呀,您在另一个世界过的还好吗?又是一年秋风凉,那个世界,是否更要寒冷一些?“霜月照屋壁,霜风涌江波。终夕不能寐,辗转思怀多。忽梦吾母来,宛然度山阿。但问儿衣薄,语短不及他。儿寒尚可忍,地下知如何。”
又一年苹果熟了……
因为您的离去,我害怕甚至痛恨这个季节了。每年的这个季节,您总会很严肃地告诫父亲:这些日子是老大最忙的时节,你不要打电话了。父亲不打电话,您却不时在别人跟前打听我的消息,当知道孩子们去兰州开会了,拿到钱了,您心满意足地微笑:我回家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您在的时候,我时时想着回家,回到家,有您做的手擀长面,有你包的韭菜包子,还有你熬的茯茶……更动心的是,我叫一声妈妈,总会听到您舒心的回应……
现在我也时时回家,但除了索然寡居的父亲,所向往的全被您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知道您读了很多书,也清楚记得您就着煤油灯看书的情景,只要有书,您会忘了一天的劳累,一头扎进书里,只看到油尽灯枯,意犹未尽。
您的眼界和思想,便有了独立的味道。您曾对我说:不是说你监督报道有什么错,只是你一直这么做下去,总有一天会活得很难……说这话的时候,您摇摇头,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话已出口,临了也仅仅是一声长叹:命呀,一个人的命……后来,因工作需要,我牵线搭桥,帮助有困难的学生上大学,您又笑成了一朵花……
又是一年,当受助孩子满心欢喜准备上学之际,我却不得不重温曾经的撕心裂肺。
王国维感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人生短暂,转瞬之间的生死别离,自然的令人痛不欲生。
从山里老宅移来的野菊花开了
您是一个要强的人。地主子女的标签,只能让您嫁给富裕中农的父亲。命运的不公,促使您以百倍的勇气和强势,来面对生活的不公。
这一年,似乎我又重新活过了一遍,不管是记忆还是梦中,都是您的影子。
扛起镢头去劳动,您回头说:听奶奶的话,操心好你的弟弟!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夜深人静,您拉起我,让我背起背篼,去羊圈背羊粪,爷爷奶奶的土炕需要烧烫。
从十二岁开始,每个冬天的清晨,您拉上还在迷迷糊糊的我前往压沙地,去做我们同龄人都做过的事:填堆子,借以减轻您们的劳累……
柴胡热销的时候,生产队一收工,您就扑进山野,别人用来背草的背篼,您却用来背药材。挖满不说,还要在背篼的边沿插上一层又一层,直到插成一座小山。我在您叮嘱的地方迎您,您说迟了您会害怕,却忘了我也会害怕,我提心吊胆等您回家,慢慢看到一座晃动的小山移了过来,我又哭又闹,把自己的害怕和委屈宣泄了出去,却忘记了您的艰辛和劳累,完了,也只能扛起镢头,跟在您的身后踏碎一地的月光……
有时在梦中,突然就听您喊:缸里没水了,我和你抬水走!有时又听您喊:骡子的草没有填,赶紧的!有时醉酒了,在梦中又听到您的告诫: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不知道自己有病吗?……每每醒来,知道这是梦,也只能心如刀割。
生与死,别与离,也只有在这一刻,概念是如此清晰而强烈!妈妈,您给我了整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唯独没有了您的身影!
您喜欢的马兰花在生长
从您住院手术到离去,只有六天的时间。
算算时间,周年的最后六天,正是您在医院弥留的时间,而我往回赶的这一天,正是您出事的日子。
一年前的这一天,得知您的噩耗我从兰州赶往武威的医院。巧也不巧,今年的这一天,我又赶回家,张罗您的周年祭日。
同日不同景,弹指沧海间。秋风年年悲,岂有今日寒?
又何止只是今日寒呀,365天似乎都浸透了悲苦和凄冷。您留给我一个缺憾的世界,似乎带走了我的所有。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一年,总感觉心中空荡荡没有依托,逢酒就喝,一喝就醉,“离恨如旨酒,古今饮皆醉”,千百年来的生死别离之情,谁又能逃得了?向死而生,人生不过如此的消沉,让自己魂无所归,心无所依。我知道,这是您最不喜欢的样子,可是谁让您这么突然就走了呢?二弟在克拉玛依的戈壁滩上嚎啕大哭,他说心里难受,懊悔没有珍惜和您在一起的时光,三弟在深圳茫然不知所依,他说您走了,感觉自己没有了前行的动力,没有了人生的目标,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乏力和无助,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喜怒哀乐没有了倾诉的对象……这个世上,既能分享我们快乐又能承担我们苦痛的只有您了,我的妈妈!这种分享和承担,来自心底的护犊之情和自然属性,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迁就,然而,我们却再也没有了,“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临了,也只能是“只恐长江水,尽是儿女泪”……
您爱吃的苹果熟了
一年弹指间,365个日子里却是满满的思念。您若再,家还在,您走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慢慢踏上离去的日子。人生苦短,总有结束的时日,人生苦短,该有多少要做的事情呀?
当我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知道,它们是我这一年来真实的苦痛和纠结,但却是您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在您的心里,只希望自己的离去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发展和努力,希望我们都有一个好的收获。
您牵挂的《八步沙》已经出版了。有一次去八步沙采访,您跟我一起去了,您独坐在墙边的小凳子上,看我忙忙碌碌,那眼神让人看着都心疼,后来,您又到八步沙的林地转了一圈,您感叹,死了,埋在这里也不错呀……妈妈,如您所愿,您最终的归宿埋在了距离八步沙不远的地方……知道您爱看书,在您的坟头放了一本,在另一个世界,我只祈祷明烛高悬,书架满屋,就一杯清茶,焚一炷清香,安心看您喜欢看的书,而从今后,我也只做您喜欢的事,不让您在另一个世界的目光失望……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您,屋檐下的燕子又垒了一个窝,就在靠右的屋檐下。垒第一个窝的时候,您看燕子辛苦,在台阶上捧来土,浇上水,帮它们安了新家。您叮嘱我,千万别赶它们走,燕子不居无福之地。今年我给小院浇水时,燕子乘水好和泥,又垒了另一个窝,一年,怕有好十几只小燕新生了呢。
2021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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