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娜·兰策特尔、威尔弗里德·博默特
【编者按】今年夏秋,我国北方的雨水格外的多,各地水灾频频见于报端,而已入步入十月中下旬的江南,却始终无法迎来期待中的秋意。过去只有北极熊才能感受到浮冰的减少,现在,我们也能感受到,气候正在发生着比以往更为剧烈的变化。有的地区变得更干旱,有的干旱地区则变得湿润,有的地区不再拥有稳定的季风……而这些变化,都将深刻影响我们的农业,进而影响我们的餐桌。
未来的日子,农民是否还能为我们的餐桌提供充足的食物?为使我们的餐盘装满,我们必须创造哪些前提条件?针对目前的问题又有哪些解决方法?为寻找答案,作者玛丽安娜·兰策特尔和威尔弗里德·博默特进行了多次考察旅行,参观了大量农场,并且与农场主们交流。
这些农场主有的来自小型家庭农场,有的来自大农场,有的以自给农业为生,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有着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教训。此外,两位作者还与那些方法论不同的专家沟通,他们有些从科学技术的角度出发,寻求解决方案,有些人则从生物角度切入(比如从事土壤和育种研究),有些甚至从政治角度入手以期解决问题。最后,她将这些考察经历,都写入了《地球不在乎》一书。
书中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振臂高呼,读完以后却让人深感环境变化的严峻。地球不在乎,但人类可以不在乎吗?
经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摘录书中“巧克力,未来的奢侈品”一章部分章节,来谈谈我们熟悉的巧克力生产面临的困境,有一天,它会变成只有某些人才能消费得起的奢侈品吗?
《地球不在乎:被气候变化毁掉的餐桌》;【德】威尔弗里德·博默特、玛丽安娜·兰策特尔/著;暴颖捷/译;浙江大学出版社
在科隆老港口区的巧克力博物馆内,一棵3米高的金色“可可树” 耸立其中,从它饱满的金色果实中,不断溢出浓郁的巧克力液,缓缓流进下方的一个喷泉盆之中。在那里还有一个瀑布式的阶梯,这些巧克力会沿着阶梯继续往下流动,最后到达喷泉盆的底部,等待被内部的设备重新运往“可可树”顶层,并再次向下流淌。
甜蜜的浆液不断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就仿佛置身于童话故事中的极乐世界。不难发现, 这座喷泉式景观背后隐含的讯息是十分明显的,即在我们这里,巧克力液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但是,冰冷机械带来的这种繁荣假象,与巧克力世界和可可树种植的残酷真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真实的世界是苦涩、艰难和资源有限的。
气候变化是不会放过真实的巧克力世界的,这种甜蜜的快乐也许马上就会消失殆尽了。
巧克力博物馆内,3米高的金色“可可树”
可可树一般生长在北纬20度到南纬20度之间的地区,而在这之外的地区,其都无法正常结出果实。如果人们来到真正的可可树生长的地方,来到可可种植农真正生活的地区,一看到种植者们居住的小屋,就会知道,这些农民其实是根本无法靠巧克力赚钱的。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十分贫穷,只是刚刚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他们辛苦耕耘的地方,属于炎热潮湿的热带气候,紧挨着非洲西部科特迪瓦和加纳等国的赤道地区。这两个国家生产供应的可可豆,满足了世界可可豆市场2/3的需求。2015年,两处的产量达到了250万吨。
其中,最大的一部分(大概180万吨)被运往欧洲,被那里的工厂加工成为可可粉、巧克力或者夹心巧克力。而在非洲西部的可可带,即使世界商品交易所内可可的价格一再达到新高,那里的人们也没有多少剩余价值可赚。再高的巧克力价格,对这里的农民来说都不重要。
他们之中,几乎都没有人见过或者品尝过巧克力这种东西,即便那些巧克力包含了他们的辛勤劳作和大量汗水,可是它们一旦到达北半球之后,就不是他们能够消费得起的东西了。
即使是阿方斯也不行。他的农场位于被誉为“象牙海岸”的科特迪瓦,距离曾经的首都,当今的可可贸易中心—阿比让不远。很多大型的可可食品制造集团,像雀巢(Nestlé)、嘉吉(Cargil)、阿彻丹尼尔斯米德兰(Archer Daniels Midland)和百乐嘉利宝(Barry Callebaut)等,都在这里设有分部,这几家公司几乎买下了这个国家所有的可可豆。
阿方斯的农场比一个体育场也大不了多少,里面种植了几百棵可可树,几乎每棵都有4米多高,在炎炎烈日下,它们可以提供丝丝阴凉。在他的小屋前,还摆着一块由多个木棒在下方支撑着搭起来的巨大箅子,在上面散落着大量被赤道烈日晒干了的可可豆。
至于他的豆子在北半球国家中会发生什么改变,他一概不知。他听说,那里的人们会用可可豆当烹饪的调料,但是他从未亲眼见过。
一位象牙海岸的种植园工人正在收获可可豆
这一切应该有所改变。阿方斯曾接待过一位来自欧洲的记者,记者想要实地了解可可种植农是如何获得可可豆的。于是,作为采访的回报,这位记者给阿方斯带来了一份礼物—用可可豆加工成的商品。撕开一块巧克力外面裹着的银色包装纸,阿方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迎接他人生当中的这个惊喜。
他从未想过,巧克力居然是长这个样子的,如此棱角分明,如此扁薄,如此美味,他笑着说道:“好吃!”这份美妙的经历,他打算同住在邻村的朋友们一起分享。如果骑摩托车的话,他和朋友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点都不算远,这对他们来说,也绝对会是一个完美的惊喜。他们所有人都是可可种植农,却从来没有见过巧克力这种东西。没有人知道,它被包裹在一层银色锡箔纸之中, 吃的时候要被掰成小块。
阿方斯的朋友们中,有个人对他们一圈人说,他的父母曾经告诉过他,那些白人用可可豆酿酒。“但是这种东西,”他拿着一块巧克力说,“显然更加美味。”而另一位朋友,无论如何也要把巧克力亮闪闪的包装纸带回去给他的女儿看,想让她知道,他们在自家院子里晾晒的可可豆会被做成什么样的东西。还有一位农民曾经听说过,在加纳首都阿克拉有卖巧克力的,但是他从来没去过那里。
而且,这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好玩,因为照邻居们所说,一条巧克力在那里居然要卖到2欧元,这远远超出一位普通可可种植农的承受能力,即使是阿方斯也买不起。他一天最多只能挣到7欧元,除了要养活他的一大家子人—15个家人要靠他过活,还要为雇用的4名工人支付薪水,根本剩不下一分钱来买巧克力这种奢侈品。
阿方斯的农场虽然很小,但那里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每次收获的时候,他会和他的4名工人一起,拿着长长的棍子来到农场。他们手中的每根棍子顶端都绑有一把弯刀,这就是他们的收割工具,他们就是靠着它来收割可可树上结的果实的。
这些核果的形状和大小与种略长的蜜瓜相似,呈黄棕色且带有斑点。与苹果或李子长在树木较细的枝杈上不同,可可果通常直接长在树木的主干之上。因为可可树大多都有几米高,所以阿方斯和他的工人们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将最顶端的核果弄下来。
他们用弯刀猛地一划,这些果实就会从树木主干上分隔下来,掉落在树下铺着的厚厚一层叶片之上,这样,它们便不会出现损伤,而且,豆荚内的果肉也像一层保护膜,裹着这些可可豆,为其进一步减缓掉落产生的冲撞力。
巧克力最本来的模样
接着,这些工人们会用他们的弯刀,一刀把可可豆荚砍开,可可豆在浅色的果肉包裹下,闪着棕色的亮光。工人们将可可豆和果肉一起掏出来,堆在一旁,并用厚厚一层香蕉叶将其包起来。这就形成了一个自然发酵池,可可豆就在里面发酵。
经过5天的发酵,这一过程就结束了,这只是可可豆变身巧克力的第一步。然而现在的可可豆还过于潮湿,不利于之后的长途运输,因此,阿方斯会把它们撒在院子中木头搭建的巨大箅子上进行晾晒,在赤道阳光的照射下,使这些可可豆的含水量进一步降低,一直等到城市里来的交易商将它们收走。
这些小农们没有稳定的经济基础,几乎也没有人经过系统的教育培训。他们的种植经验,靠的是代代相传,由老一辈传给年轻的一辈。因此,他们的可可豆产量一直都不高。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经济来源, 可以防范像气候变化这样的风险。很多人的生活,就像加纳西南部的一个400人的小村庄—阿曼克瓦契亚一样,在那里,尽管2/3的人都努力以种植可可树为生,但境况并不怎么好。
最近,连合适的天气条件也没有了。村长告诉我们:“降雨太少了,我们的收成完全不行。” 令他特别担忧的是,以后天气会不会变得更加干旱。如果天气真的越来越干燥的话,那么他们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因为可可树是完全经受不住长期高温和干旱的气候的。
赛斯·阿格耶芒也意识到了这种危险的存在,这位科学家来自库玛西大学,该大学地处加纳阿散蒂地区首府。天气变得越来越反复无常,赛斯·阿格耶芒解释道:“降雨越来越无规律可循,有时候太多,有时候又太少。”比如,在上一季度, 降雨就过于猛烈,而且出现的时机也不甚合适,即在可可树的开花期突降暴雨。这还是一次中等程度的灾害,但在整个加纳地区都造成了可可树的减产。
原本,加纳国家可可协会预计在2014年到2015年可收获100万吨可可豆,但实际统计下来,只有70 万吨—一次极端天气就造成了30%的损失。
此外,温度上升也会对可可树的生长发育造成沉重打击,就算温度只升高1摄氏度,可可树也会出现发育不良的状况。水资源供应不足,是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为了抵御高温的侵袭,它们需要消耗更多的水给叶子降温,以防其干燥枯萎。如果没有得到及时且充足的灌溉,它们就会深陷高温的重压,无法正常生长发育。这样一来,加纳主要的可可树种植平原就会遭到沉重打击。
如今在这些种植区,人们已经明显感觉到温度在不断上升,而且已经高于可可树的最佳生长温度—21~32摄氏度。万不得已时,它们可以短暂承受36摄氏度的高温,但一旦超出这个温度的时间过久,它们就会“中暑”,这时,如果再没有足够的水来降温,它们自身的循环系统很快就会崩溃。
在气候变化的影响下,高温天气对非洲西部海岸的后方腹地有着很大的影响。气象专家格茨·施罗特在他的研究报告《西非可可树应对气候变化的脆弱性》中搜集的数据都表明了这一点。到2050年,热带草原的高温气候,将会从大陆内部一路向前推移,威胁到沿海地区的生活。那里的日常温度将会上升到38摄氏度以上,等待整个西非可可带的后果是,到21世纪中叶,50%的种植面积都将由于高温炎热而消失不见。
库玛西的气象专家格茨·施罗特还估计:“在无人介入干预的情况下,到那时,整个加纳将无法继续种植可可树。”
如果平原地区无法继续种植的话,可可种植农为什么不能向高山迁移呢?理论上来说,这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事实上,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在非洲西部,根本就没有很高的山脉。而群山耸立的地方,也是这块大陆残存的最后一片热带雨林地区,为了不再继续加快气候变化的速度,我们绝不能伤害这片森林,必须好好保护它。
一直以来,人们对科学研究寄予厚望。在加纳可可豆研究所(Cocoa Research Institute),科学家们一直致力于抗旱抗高温的新品种的培育工作。为了使这项研究能够深入农场,可可协会免费向种植农们提供5000 万棵新培育的杂交树苗。
亿滋集团(Mondelez,其前身是卡夫集团),旗下有妙卡巧克力(Milka)、祖哈德(Suchard)和吉百利(Cadbury)等品牌,现在也试图立即开展针对农民的新课程培训工作。目前,亿滋集团打算在加纳投资40 万美元,主要为那里的农民提供咨询建议,使其可以更快地转变生产方式,种植新品种。而集团的专家们会具体地向他们解释,如何栽种新树苗及如何通过施肥提高产量。项目负责人克里斯·麦格拉斯解释说,亿滋集团希冀凭借这项投资,确保自己公司的原材料供应稳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担忧会出现“长期的供应困难”。
不仅巧克力工业会陷入困境,如果可可树无法适应气候变化,气候变化会摧毁整个种植区,对于非洲西部的国家政府来说,局面也将变得异常紧张,因为这些国家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可可豆。
在加纳,可可豆出口是这个国家最主要的外汇来源。这里有200万农民以种植可可树为生,300万工人从事可可豆的收割、交易、加工及供应等相关工作。如果那里的人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他们要靠什么来养活自己和家人?而那些以可可豆出口为主的西非国家政府,在面对大量出口赤字时,又要靠什么来平衡和填补缺口?
即使是在今天,我们已经能真切地感受到即将来临的供应短缺。交易商的不安在加剧,交易所内的可可豆价格也一直在剧烈浮动。在过去几年,其价格从每吨1500美元涨到了3000美元。这种价格的浮动,使一些投机商不断进行投机活动,而投机活动又使价格的反弹更加剧烈。
弗里德尔·胡茨—亚当斯是南风(Südwind)发展机构的可可专家,他强调说:“这些种植大国的政府及交易商和可可加工协会,都观察到了可可豆市场价格的扭曲,并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大量投机商们。”专家担心,市场会因此变得十分不稳定。
在目前供应稳定性不断下降、需求又不断上升的各种变化下,爆炸式的价格增长在所难免,巧克力生产商们个个唉声叹气。他们受长期条约的束缚,与大宗买主、连锁超市和折扣店紧紧地绑在一起。因此,他们无法随意提高巧克力的售价,只好用便宜的添加物来替换昂贵的可可豆。而顾客购买这种虚假的包装品,是享受不到真正的巧克力的。
有人已经意识到,一些生产商开始用廉价的棕榈油、大豆油和菜籽油来代替可可脂。如果这还不够,他们还会往里面再添加一些其他材料,比如葡萄干、花生或者爆米花等,只要能给顾客一种他们购买的还是真正的巧克力的错觉,他们就会想办法添加任何东西。还有一些生产商认为这么做过于麻烦,他们会选择控制重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比如,一家著名的巧克力生产商,在2013年的时候,就将自家巧克力的重量从原先的100克减少到了87克,但是售价依然是原来100克时的价格水平。
这一切只是价格螺旋上升的开始,在未来几年价格会真正开始迅猛增长。到那时,仅仅通过各种方法来减少原材料的使用,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拓宽原材料本身的供应渠道,才能从长远上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德国著名巧克力生产商瑞特(Ritter),就试图将原材料掌握在自己手中,因此,公司派人亲自来到可可豆生长的地方,在那里亲自种植可可树。2013年,这家公司在尼加拉瓜获得了一块土地,原先它主要从一家公司手中购买大部分可可豆。现在,它打算自己做种植农了。
可惜,即使这样的应变策略也无法撼动长期的发展趋势。气候变化,终将一点一点地成为可可树种植的阻碍,使巧克力最终成为一种奢侈品。
责任编辑:钱成熙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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