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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午,他拨了电话过来:“绿乔,晚上陪我去一个晚宴吧。”她握着手机,迟疑了数秒钟:“我考虑一下。”他语调甚柔,有种诱惑:“好不好?”
她想了想,万一碰到父母大哥怎么办?或许再次跟父母和好了,她太在意他们的感受了。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不孝女还在跟当年的男人纠缠。而当年的这个男的,甚至曾经还背叛过她。
便拒绝道:“我还是不去了。”他继续哄道:“去吧。请帖上规定了一定要带女伴。”她哼一声道:“原来如此。要带女伴才想到我,我更不去了。”
他笑道:“那我怎么办?”她亦笑了起来:“你爱带谁就带谁。”他在那头哑然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后来还是被他拖去了。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的碰到了她父母。她僵在了衣香鬓影的角落里,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自小钢琴生日后,父母算是原谅她了。她也经常抽空回去,陪陪父母。可就算再怎么聊天,她从来也不敢提起他。父母也是。他的名字仿佛已经成了彼此共知的一道禁忌,没有人会去碰触。
楼父楼母从来没有问过他,她自然更不敢说一个字,就怕又惹他们生气了。可再怎么避开,却还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当面碰到。
他似乎也十分紧张,连手心也有些微微的潮湿。可在她还愣着的时候,他已经拉着她的手,朝楼父楼母走去了。
他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可在向楼父楼母颔首致意时却已经从容大方,彬彬有礼了:“伯父好,伯母好。很高兴今天可以在这里碰到你们。”
父母亲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可他们这样的人物,就算再讨厌,这种场合,还是会言笑盈盈地客套几句。
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下急过一下。事实上自她回家后,与爸妈的关系已经一日好过一日了。可彼此间却从来不会提及他,仿佛这是一个楼家的禁区,碰触不得。
她原本就不准备提的,毕竟她准备随时与他分手的。所以她根本不想让爸妈知道她与他又纠缠在一起了,不想让他们再次伤心失望。此时居然在宴会上碰了个正面,她几乎不敢看爸妈的眼神了。楼政华边上正站着几个世交老友,个个都是楼绿乔的叔叔辈,楼绿乔一一地打了招呼:“张伯伯好,李叔好。”偏偏秦慕天甚是乖趣,忙跟着叫道:“张伯伯好,李叔叔好!”
那张李两人自然也认识秦慕天,笑着应声:“好,好……”转身跟楼政华打趣道:“楼兄弟,我们老兄可真是羡慕你啊。生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瞧,还找了个这么能干的男朋友。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碰上了啊!”
楼政华笑着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张伯滔呵呵道:“什么时候摆酒,记得一定要叫上我。”秦慕天轻轻捏紧了她的手,连连道:“一定一定!”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只能笑而不语。那个晚宴对她来说简直像是一种酷刑。感觉自己好似块牛排,不停地在煎锅里翻来翻去,里外都焦掉了。
那场遇见之后的第二天,她还像只乌龟,缩在壳里,不敢动弹。母亲打电话约她一起逛街。她暗中观察许久,发觉母亲不大像生气的样子。相反母亲似乎心情相当的不错,逛了一家又一家的旗舰店,买了不少的东西。
吃完晚餐,临上车时,母亲忽然转头凝视着她道:“乔乔,下个月是爸妈的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你带他一起来吧。”
她吃惊地抬头,不敢相信。
夜色苍茫里,母亲温柔地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碎发,目光里头宠爱深深。小时候在幼儿园门前,母亲亦是用如此的眼光看她,如此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衫:“乔乔,要听老师的话哦。妈妈下课来接你。”
“乔乔,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有你自己的眼光和选择。以前妈妈不懂,总以为你小……如果……如果现在你还是选择要跟他在一起。那么,这一次,爸妈不会再反对你了。”
她只觉得一阵强烈的酸楚直直地冲上鼻尖,可喉咙却干涩哑然,张着口,只叫了一声:“妈……”
“乔乔,一直以来,你就是爸妈最宝贝的宝贝。或许在爸爸和妈妈的心中,这个世界上谁也配不上你。可能以前,不是他,是另外的人,爸妈会一样反对也说不定!
“现在爸爸和妈妈都想通了。其实你跟谁恋爱,跟谁结婚,到头来可能会白头到老,作为父母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恩爱幸福,长久圆满。但是也有很大可能是会分手,会离婚的。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明天,明天的明天会发生什么。既然未来是不确定的,那么我们也就不苛求了。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真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爸妈也就开心了。
“所以,那个人,是他。或者不是他。都没有关系了!爸妈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当年那个坚决的妈妈这次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当年她那么的企盼,希望父母大哥可以接受他。可是没有……现在却得到了……不费吹灰之力!
她看着母亲乘坐的车子慢慢地消失在霓虹灯处,泪轻轻地从脸上滑落……她想笑,泪却落得更凶了。
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母亲居然也释然了。这中间自然有爱她的因素,也有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毕竟现在从外在条件看来,母亲可能认为他已经有资格配上她女儿了。
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再次出现在她家人的生活里,但母亲的开口,却令她考虑了许久。
或许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也不一定是坏事情。可是……对于当年那个画面她始终是耿耿于怀的。事实上这些年来最令她介意的也是这件事情。每次只要一想起,就如鲠在喉中。所谓一次不忠,百次莫用!她有时候想起他和那个女子亲密相拥走来的画面,恨得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她迷茫地将水茉约了出来。傻气地问她:“最后让你真正原谅言柏尧的是什么?”
水茉轻轻一笑,依旧如水温柔:“其实当年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如一直插在心里的刺一般。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我总是无法释怀的。后来我父亲的突然离去,却让我开始正视生离死别这个问题。
“我在内心深处问我自己,水茉,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这辈子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会怎么样?你知道吗,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无法容忍他彻底地从我和小宝的生命中消失……要么接受要么放弃,人生无非就是这两种选择。没有第三种。在失去他和原谅他之间,我最后选择了原谅。当然我也可以选择不原谅,然后与他走向死路。事实证明我现在的选择没有错。我听从了我的内心。
“如果你也遇到了像我这样的问题,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扪心自问一下。或许你的内心可以给你真正的答案。让你继续或者放弃!
“你以前就曾经告诉过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最重要的是把握自己想要的。绿乔,你一直都是个明白人,比我聪明百倍,只是这次当局者迷了。”
看来这次水茉比她看得还透彻。要么继续,要么放弃,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一直拖到了父母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她假装不经意地问他:“明天是我把爸妈的结婚纪念日。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那时手里正拿着资料,闻言后,蓦地转头,一副天塌下来,不敢相信的样子,可眼里头分明有掩饰不了的狂喜在跃动。
她别过了头,尽量忽略,心跳却漏了一拍,有些结巴地道:“呃……呃……呃……我只是,只是问问而已。你……可以选择不……不去的。”
他忙重重地点头:“去,去,去,当然要去!自然要去!一定要去!必须要去的!”头点得那么重,那么用力,她真有点担心他的颈椎。生怕用力过猛,给折断了。
他还甚是隆重,好像跟去参加国宴似的。第二天一早让人一连送了好几套衣服过来,紧张地征求她的意见。她眉头微皱道:“都还可以啊!”
他很是不满意,问了一次又一次:“哪一套好一点?”她懒懒地抬头:“就那样,都差不多。”事实上男人的衣服说白了就那几个款式,除了颜色和细节变动外,都差不多。
他换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展示给她看。她被他弄得烦了,有些完成任务似的随手指了指:“这套还可以。”他在更衣室的镜子前晃荡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满意了:“好吧,就这套。”
大嫂说她不在的这几年,爸妈都没有过过结婚周年纪念日。今年又正好是三十五周年,按她哥的意思,原先是准备请亲戚朋友热闹一下的。可楼母说算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就成了,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
她陪着母亲在园子里剪一些花,留了他和父亲还有大哥在客厅聊天。
这样也好,让他和父亲、大哥早些熟悉起来。才一转眼,她从花园回来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或许被父亲拖去看他收藏的古董去了,父亲最喜欢向朋友展示他的收藏了。她微微一笑,心想着去听听父亲怎么炫耀,是不是还是以前的那套一成不变的说辞。呵呵,她都可以倒背如流的!
门虚掩着,里头有模糊的交谈声传来:“想来我不用提醒你,当年你答应过我什么?”一直未有人应声。看来这几个人真的在这里……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了门上,正要推门而入……只听有个低沉的声音很轻却无奈地道:“对不起,我想我做不到……”
听口音分明是大哥和他。可他们在说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疑惑地止住了要推开的动作。当年?当年他答应过大哥什么?心里却模糊地害怕了起来,开始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涌起无边无际的惶恐,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被揭开了,有东西要破蛹而出了。
楼远乔冷笑着道:“秦慕天,你不要以为今时今日,我已经拿你没有办法了。前段时间我警告过你,你最好马上离开我妹妹。否则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秦慕天的声音有掩盖不住的痛苦:“楼大哥,我知道你爱小乔,你疼小乔。可是……你知道的……我也爱她。当年若不是……我也不会答应你,做了这件让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楼远乔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炯炯:“事实上你确实做了,也确实拿了我们楼家的钱,和绿乔分手了。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爱她……那笔钱是你自己拿的,不是我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拿的。既然你拿了钱,这辈子就已经没有资格说爱她这两个字了。”
秦慕天沉默半晌道:“不错,或许我的确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可事实是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如果这都不是爱的话,那又是什么呢?”
楼远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样与我无关。我只是想提醒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一个男人最起码应该做到的就是说话算话。”当年秦慕天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拿钱也是不争的事实,是怎么样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秦慕天眼神暗淡:“楼大哥……的确,我当年曾经答应你跟她分手,永远不在她面前出现。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逼着自己这么做。就算在同一座城市,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一直强迫着我自己,不听,不想,也不问……”他一直这样做着,如同机器人般每天重复着相同的指令动作,工作工作再工作。
如此地麻醉自己。直到在那个风大雨大的台风天,他看到了在雨中拦车的她……霎时间,世间所有的光与影都消失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他想见她的念头。
他在雨中,看着她冷漠地将他当成陌生人,转身离去……那一个瞬间,他的心像被人用无数双手在重重地撕扯……身体某处除了痛,还是痛,几乎要窒息了……
其实如果他与她不再见面,他还是可以一直如此地重复下去的,工作,工作,再工作。可是老天安排他见到了她,那天之后,他仿佛是上瘾了一般,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不去偷偷地跟踪她……哪怕只是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瞧她一眼,也让他一天的工作充满着动力。
秦慕天黯然却又坚决地摇头:“楼大哥……对不起……我做不到……无论当年我答应过你什么,我只知道现在我做不到……”
楼远乔挑了挑眉毛:“这么说来,你是不肯主动离开乔乔的了……”秦慕天的语气很坚定:“不会,永远不会了。除非是小乔不要我了,要离我而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秦慕天好一会儿才又哑声开口:“楼大哥,这么多年了,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有任何经济基础的人了,而小乔也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乔了。既然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还能在一起,说明我们真的有缘分。你何不给我一个机会呢?让我向你证明,我现在已经可以好好保护她、照顾她了。”
楼远乔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其实我给过你一个机会的。当年我知道你急需用钱,所以找到你,给了你一个提议,我给你一笔钱,让你跟乔乔离婚。事实上这是我一个可假可真的试探。如果你不愿意,说明你是真的爱我妹妹,说明你把她放在你人生的第一位,排在你家人之前,在真心实意地好好爱她。其实你当时拒绝了,我也会给你一笔钱,去摆平你父亲的事情。毕竟乔乔认定了你,我们反对也没有办法,只能在认清楚你真的爱乔乔后,再在各方面协助你。
“可惜,你当时选择了拿那笔钱……那么说明,在紧要关头,你选择牺牲的第一个人是乔乔。无论你说你有多么多么爱她。你这份所谓的‘爱’,根本是打折扣的……就算不在那个时候,或许到了另一个关键时刻,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你还是会作出这种选择的!”
秦慕天默然不语。他当年何尝不想傲气地拒绝呢。可当时的种种情况……父亲重伤躺在重症监护室,受害者家属哭求着赔偿,姐姐在那个时刻被厂里的机器砸断了腰椎,不能停止复健……什么都要用钱!一切的一切,让他没有办法选择,只有接受他的条件……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时光倒流,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倒流的话,他会怎么办呢?就算他不想承认……他知道自己还是会如此选择的……虽然他明白,自己的选择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痛苦的后果。可这杯苦酒只有他自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品尝。
楼远乔继续说道:“虽然你后来一直想要还我这笔钱,明知道我不会收,亦坚持要打入我的账号。的确!现在你很有钱了,可以还我很多个一百万。可是对我来说,你终归是拿了,终究是为了钱放弃过乔乔的……我无法相信你……既然当年你放弃过一次,或许由于某种利益衡量亦会有第二次。在我眼里,就算你有再多的钱,也永远配不上她。乔乔是我最亲最爱的妹妹,她值得拥有更好的。”
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天旋地转,轰然倒塌了。原来事实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故事。几个她最亲最爱的人相互编织的一场戏而已,而她是唯一的主角,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主角。
她神情恍惚地穿过了走廊,凭着感觉,茫然地来到了自己的卧室,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全身筛糠似的瑟瑟发抖。
原来事实如此,比所知道的还要不堪。他是拿了她家的钱,才与她分手的。因为拿了钱,答应了大哥,所以跟别人做戏在骗她。还有比这种分手更不堪的吗?还有比这种分手更卑鄙的吗?
爸妈和大哥原来说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总是不相信。可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到最后还是拿了她家的钱。
很好,他就是拿着这笔钱回来起步的吗?她流着泪无声无息地笑了出来。
他以为他放弃的只是一段感情而已吗?她伸手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用力笑着。终有一天会让他明白,他到底放弃了什么。
想想自己真的傻到了极点,还像只呆头鹅一样一直为他而烦恼!她笑得越发灿烂了,可泪却如断线的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落,居然越擦越多!
人痛到了极点竟然还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居然可以静静地看着他有礼地跟她父母告别:“伯父伯母,谢谢你们的款待。”楼父楼母亦谦让客气,仿佛对待一位贵宾:“秦先生太客气了。谢谢你今天的到来和礼物。”
而后他又跟大哥楼远乔握手说再见。两人脸上笑容依旧,丝毫没有方才房内谈话的半点痕迹。
他走之前,还温柔地嘱咐她:“早点睡。”她微扯嘴角漾起一抹笑意,轻“嗯”一声,软软的音调像足了情人间的呢喃。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有演戏的天分,她亦有。或许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做戏,且都精湛得可以去拿奥斯卡奖。只不过,他们没有人推荐而已。
他熟悉的背影出了门口,在花园一点点地远去,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许久后,她缓缓地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他大哥:“大哥,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楼远乔微愣:“什么?”乔乔蓦然雪白的脸色让他心生不安。她这么直愣愣地看他,好似洞悉了所有事情一般。
绿乔惨然地笑了起来:“刚才你们在收藏室里说的,都是真的吗?”楼远乔脸色瞬间变了数变,不忍看绿乔眼里头触目惊心的绝望,他淡淡地垂下了眼帘:“你听到了?”
她捏紧了手,仰头再一次问道:“是真的吗?当年他是拿着你们给他的钱,才跟我分手的,是吗?”她的语气不缓不急,好像在跟别人谈论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般,那样从容平淡,好似一点也无所谓。
可屋子里的人却静成了一片,楼父楼母对视无言。连大嫂这个中间调停人都没有话说。显然,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当年他拿了她家人给的钱,所以找了个人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而已。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爱过她。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演戏,只是为了钱而已。
最后还是楼远乔开了口:“不错。他的确拿了钱,也按约定跟你离了婚。”
终于确定方才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没有半点的虚假。就算她想骗自己也骗不了。
他捏着手机,竟微微地发怔。
几天不见,才知道想念是如此之深。
她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光彩夺目,可却那么的飘忽,他总是隐隐害怕,怕伸手一碰,她就会如泡沫般地消失,留给他一屋子的虚空。
她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以前就算他搂着其他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她虽然怒到了极点,伤心到了极点,却也没有如此如此恨他。因为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其中一个人要变了,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两人的分开竟是如此的不堪……他一直,一直是看中她们家的钱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家门,怎么开的车,也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眼中有东西一直不停地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一串接着一串,眼前模糊一片,到后来几乎连路也看不清楚了。
她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地大哭……心想着哭什么哭,楼绿乔,你怎么就这点出息,不就是被人骗了嘛,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被同一个人欺骗了而已……地球不照样转吗?又不是不转了!
可她也是知道的。她哭,她掉泪,绝对不是因为被他和家人骗了……而是因为他拿了她家人的钱……他或许从一开始跟她在一起,就什么都算计好了的,就是为了她们家的钱。
原来他和她的一切值这么多钱?哈哈,值那么多!
抬头一抹脸上的水珠子,吸着鼻子,发动了车子,继续上路……可是,还是不行,眼中的泪水就是不肯听话,一直掉,一直掉下来……她无法自已……为什么他会拿她的爱如此伤害她呢?
如果不是他的再次出现,她应该能把他忘记的。那些年少轻狂,她早已经遗忘了,偶尔想起的时候,只觉得是梦一场罢了……这些年,她早已经复原了,至少在她再次遇到他以前,她以为是可以如此的……他为何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他现在已经功成名就了,已经够有钱了,还想要骗她什么,还想要从她那里骗去什么呢?
寒冷的夜里,人被冻得木木的,也不过如此而已。可是在那个时候,若是有人给了你一点点的温暖,在你迷恋万分的时候,却又毅然决然地抽走,只会更让人觉得彻骨冰寒。
他就是如此,如他不再出现,她终有一天会忘记的……就当忘记一段过往而已——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或许从一开始他接近她,就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后来发现她为了他与家里闹翻,他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了……所以后来选择拿了大哥的钱,与她分手……可是这次她又上钩了……他很得意是吗?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她……可这一次他想要得到什么呢?他想要的还有什么没有?
她泪眼模糊地停到了一家路边的酒店,迷蒙中似乎看到了酒店门口的门童一脸讶异,也依稀感觉到大厅里来往的人将眼光落在了她身上,可她已经什么也顾不了了。往日向来最最注重美丽优雅的她,此时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
前台的小姐好像说要身份证,她放在哪里了呢?应该在包里的……怎么不在呢?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还要交多少订金,她将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才找到钱包……双手颤抖……也不知道弄了多久,前台小姐总算是把房门卡给她了,带着万分同情、万分讶异兼万分怜悯的眼神和笑容。
她跌跌撞撞进了电梯,又趔趄着从电梯里出来,朦朦胧胧地刷卡进门后,靠在门上,整个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仿佛这样才可以保护自己。
当年的她是被父母兄长呵护在手心的温室花朵,在出国之前连衣服也从来没有动手洗过。所谓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应该也就她这个样子而已。
可是为了他,她却与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吵架,与宠爱自己的父母翻脸,为他舍弃了一整个世界,只围绕着他旋转……在那间麻雀大的小屋里,学着给他洗衣服,为他学做饭,整理收拾……甚至连缝一粒小小的纽扣,被针扎着了手,也不觉得疼,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幸福。
泪水就像小溪流一样潺潺而下。
可是他,他给她了什么呢?就算彼此分开了,她偶尔想起,总还是相信他是爱过她的,只是后来不爱了而已。爱情不都是如此的吗?来的时候和去的时候一样,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的。
可事实呢?她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其实不冷,可就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仿佛像是被筛选的豆子,身不由己地抖动。
泪不停地涌出来,整串整串地掉落下来。她不停地抹,不停地擦,可就是抹不完也擦不光……到最后连哭泣的力气也耗费殆尽了,什么都是软软的,只觉得无边黑色漫天袭来。
等醒来的时候,她依旧蜷缩在地毯上,房间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她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发觉这里是酒店的房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头晕晕的,如同一团糨糊。
摸着墙壁将灯打开,光线很亮,让人无所遁形,眼睛在一刹那如被无数的针在扎着,很是刺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了眼皮,摇摇晃晃地去浴室洗了把脸。
冷水泼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整个人也清醒了很多。镜子里的女人,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披头散发形似疯癫,憔悴不堪到了极点,她呆呆愣愣地瞧着,竟然半天认不出来这人是谁。
那人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仿佛想笑,却动弹不了,脸上好似被冻僵了一般,冷硬如铁。看来就算化上最浓最厚的烟熏妆,也遮盖不住那曾经痛哭的事实。
她躲在被子里,蜷缩在床上,竟然了无睡意,只是觉得心空荡荡的,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是空荡荡的。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依旧睁大着双眼,最后索性起来,打开了电脑,发现才不过一天多没有上网,人世间已经天翻地覆了。
各大网上现在最轰动的新闻便是一线玉女明星袁圆与当红小生马晋天的分手门事件,疑似有第三者介入,但玉女明星袁圆一再否认,称是因聚少离多感情变淡,大家才选择做朋友的。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分手,又是分手。这个世界就是个分手的世界。不过娱乐圈的分手,见网和见报的都是公关话语,几乎99%都是假的。玉女明星袁圆她自然是熟悉的,曾在很多的时尚派对见过,长得很是甜美可人,交际手段非常玲珑。套有谢小珊的话来说,这么懂得规则又识趣的美女,想不红也难哪!
猛然想起一个多月以前,她曾经在上海飞往美国的航班上碰到过,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却不是马晋天,两人互动频频,显得很是亲昵。但当时她只看到了数眼,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非但没有特地留意,更是刻意回避。毕竟娱乐圈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早见怪不怪了。现在看来,显然那个时候袁圆已经劈腿了……
这条新闻很火暴,看来这一期的杂志无论是哪一本,只要能请到袁圆做封面女郎,并进行专访的话,肯定会大卖。她登入了MSN,起身冲了两包速溶咖啡。既然准备工作,那就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吧!
谢小珊正在线,看到她,忙发了一条过来:“我的姑奶奶,你死哪里去了啊?总算是出现了,还不快给我滚回来。”语气还是又恶毒又亲切,不改她的本色。
她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心里也似有暖流涌过,轻笑了出来,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回了一条过去:“反正已经旷工了,索性玩儿个痛快!”
谢小珊发了一个喷火的头像过来:“人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你倒轻松。限你30分钟之内滚回办公室。否则家法伺候!”她发了一个摇头的头像给她:“NO!”
谢小珊又连发了三个喷火的头像:“快点啦。你知道杂志社没了你,就跟中国革命没了毛泽东一样,没了主心骨啊。这一期的封面还没有确定呢,马上就要印刷了……你……你……你还要不要把杂志做下去了啊。”看来谢小珊这个女人平日里表现的不在乎百分百是装的。她摸着头,悠闲万分地连饮了数口,才不紧不慢地回了过去:“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休息一会儿。去联系玉女明星袁圆的经纪人,说我们杂志请她做专访。”
谢小珊发了两个瞪眼的头像,估计气急败坏了:“就你会想得到啊。现在哪一本杂志没在抢啊。昨天新闻一出来,我就让小美跟她们联系过了,人家经纪人的答复是目前的专访已经有好几个了,如果我们愿意等的话,下个月再说。牛得很哪!”
这个情况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了,做杂志做新闻,抢的就是时间。太久没有喝速溶的咖啡了,此刻居然觉得还是挺好喝的,可能在极度恶劣的情况下,人会不自觉地放低要求。她一口气将咖啡喝了个精光,香醇的味道让人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好了起来:“放心。你再给那个经纪人打电话,报一个航班给她,MU574上海飞往美国纽约,座位号是××和××。时间是上个月5号。”算那个玉女明星倒霉,正坐在她的斜对面。
谢小珊有些不解:“什么啊?”她回道:“你只要将我这个报给她的经纪人,让她帮忙转告一下袁圆小姐就行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谢小珊在那头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按她说的去做:“好吧。”
她又打开了几条关于袁圆的新闻,多方面了解事件情况。工作吧,只有工作才不会辜负你,付出多少就有多少回报。每个女人都必须明白这个道理。
她在酒店里整整窝了一个星期,隔着电脑,从容不迫地指挥小美等人完成了所有的采访和稿子。也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化悲愤为力量。结果自然是不出所料的,一上市杂志大卖,销售量居同期之首。有话题就有卖点啊。
谢小珊高兴地连连发了kiss的图案过来:“女人,真有你的。”
到总台结清了费用,离开了酒店。外头依旧光线明媚,点点碎金,静静地透过车窗玻璃,微微地洒在了身上。因是冬日的暖阳,并不灼热,只带了些许的温烫。但还是多少让人的心情有些飞扬起来。看来这世界并不会因为你难过而停止转动的,哎,这句话真是真理啊。
她冷静地在某个转角处停下了车子,拿出了电话,按出了号码。不过半年时间,她居然早将他的号码牢记在心了,指尖熟练地按下,是完全不用经过大脑思考的条件反射。她想笑,可心底却一片冰凉。
她静然了一会儿,最后闭上了眼,将手指重重按住了拨号键,拨了出去。电话那头“嘟”地响了一声后,便随即接通了。
他那特有的声调透过话机传来,更觉低沉沙哑:“出差总算是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出现,我已经考虑要报警了。”
心依旧会泛起熟悉的酸疼,可她却佯装轻笑:“有这么严重吗?我这不是出现了。”
他在找她。她无声无息地消失一天后,他就直接打电话给了谢小珊。而谢小珊不明就里,以为两人在吵架,而她正在耍花腔,按了她交代的话,说她临时有要事出差了,而且那边信号不好,很难通上电话。一旦你撒了一个谎,就得为圆这个谎再撒很多很多个谎。她亦不例外,只得将编织好的说法,再说一次。
他没有怀疑,只笑着温柔款款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到家?晚上想吃什么?”她因为还沉浸在自己的谎言里,一下子还转不过来。他又问了一道:“想吃什么,我去买?”
她道:“随便吧,我无所谓。”他温柔地道:“那你先睡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摇头:“不要了,在飞机上已经睡饱了。”他道:“那去做个SPA,我等下来接你。”
她道:“我不要……”他笑了出来:“那你要干吗?”
她沉吟着道:“要不,我陪你去买菜。”他微愣,心里一阵温暖,可是舍不得,因为去的是普通的农贸市场:“不用,菜市场很脏。”大概是出身关系,他对食材新鲜度要求很高。
她道:“没有关系……”
门上传来敲门声,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她道:“稍等一下……”右手按下了内线键,问秘书道:“骆小姐,是谁?”
对方居然没有回答。他正准备起身,门被推开了,一阵淡淡的香气由远而近地袭来,她一边用手拂着头发,一边拿着手机嫣然巧笑,杏眼微眯地款款而来。
他捏着手机,竟微微地发怔。几天不见,才知道想念是如此之深。她如此突兀地出现在面前,光彩夺目,可却那么的飘忽,他总是隐隐害怕,怕伸手一碰,她就会如泡沫般地消失,留给他一屋子的虚空。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室。她挂了手机,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了他的办公桌上,宽大简洁的桌面上摆了一个木质的相框,里头是一张旧照片。
这其实很正常,十张办公桌,九张是这么摆的。
照片里的两个人,男子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女的是一件白色裙子,正相视而笑,眉目弯弯,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种醉人的幸福。
虽然看得出已经拍了很多年了,但照片里头两人浓浓的爱意却依旧迎面袭来。仿佛隔着这么一段的距离,隔了那么一段的时光,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两人之间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可问题是如果一个已经离婚的男人,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与前妻的合照,多少是有些不正常的吧!
她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外间的秘书小姐微愣之后,便笑容热情的样子,看来多半是将她认出来了。他如此“大方”地摆在办公桌上,无疑是向别人宣告他们的关系。
事实上凭良心说,他以往和她在一起,对她也是很好很好的。什么事情都顺着她,宠着她,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样。以至于刚分手那段时间,她老是恍恍惚惚的,总不愿意相信两人会就这样分手了,而且是因为他那种方面的原因。
离婚签字那天,他坐在她右边的位置,隔了短短几十公分的距离。她捏着手里的笔,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良久也无法写下自己的名字。
可他却寥寥数笔,轻松地将自己的名字签下。站起来,与那位金发律师握手道谢,然后停顿了一两秒钟的时间,转身离去了。所有的动作都那么的有条不紊,一气呵成!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成功地将眼中的水气逼了回去,最后低头落笔。既然他如此毅然决然,连一丝留恋都没有,她又何必眷恋呢?
知道签字后,彼此就是真的离婚了。从此之后,彼此再无半点瓜葛了。在这个结婚快餐式的国度,离婚的速度也同样的快。
她木然地从律师楼里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他站在街边,似乎在等人。见她出来,他走了上来:“我送你回去吧。”她不说话,只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冷意足以杀死一个人。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当时的她真想杀了他。可是她没有,她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有些事情她可以刻意不去想起。可当她看到这一张旧照,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往。她的胸口还是会在一瞬间冲起一股酸涩的恨意,猛然转头,望着微开的窗口,一瞬间,几乎有种冲动,想抓起相框扔出去。
这是两人唯一的结婚照,亦算是两人唯一的婚纱照!想不到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会在他桌上看到。若不是现在看到,她几乎快要忘记曾经跟他拍过这张照片。
他想表明什么呢?他很念旧吗?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忘记她这个前妻吗?原来他还真是“情深义重”啊!她在心里冷冷地一笑。
偌大的办公室里静然无声,她在桌前微怔。当年她带着恨意离去的时候,只带随身的衣物,其余的一切皆留在了那里。这些年来她从来都是刻意不去想去,努力想要忘记的。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竟然在某一天还会再见到这张旧照片。
照片里的女子巧笑嫣然,凝视着男子,眼角眉梢都是羞涩满满的爱意……楼绿乔看着过往的自己,几乎产生了错觉,这个人是自己吗?曾经那么傻,痴痴地爱着他,为了他,愿意做任何事……那个时候怎么会觉得自己傻啊!还以为自己的义无反顾,是多么的勇敢……以为她可以向家人证明她一定会幸福的……呵呵,事实证明姜永远是老的辣!
他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回忆起了从前,心中柔软了起来,过来握着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小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只有她才懂得的哀求,却很奇怪,又好像隐约有种无法形容的悲凉。
她咬着下唇,屏着呼吸,没有回头,任他紧紧抓着,仿佛疲累到了极点,顿了顿,才冷冷地道:“放开我!”
他没有一点想松开的意思,被他握住的地方却开始隐隐生疼了。她突然间觉得委屈异常,泪水涔涔而下。
他已然察觉出了异样,忙放开她的手,心疼地道:“小乔,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不对。对不起……我……”他越是解释,她却越是觉得凄苦难受。所有的东西本已经聚集到了胸口,此时早已经是难耐了。
他伸手想扳过她的脸,想看她,她只是不肯,一再地别过头去。他的手却触摸到了一脸的濡湿……他涌起了一阵慌乱,可他的声音却很低:“小乔,都是我的错……真的,都是我的错……我们把以前的事情忘记好吗?永远永远不再想起,好吗?”过往的事情他只是觉得无力。就算他怎么努力,那也是回不去的,也是弥补不了的。
门口忽地传来了一阵轻快的敲门声,还未等他回答,门已经被人推开了,有个清脆娇柔的声音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秦大哥,晚餐你有约没有……”声音却一下子戛然而止了。
是一个长发飘逸的美女,时下很流行的那种美女,水汪汪的大眼,我见犹怜的瓜子脸,让人绝对地一见难忘。楼绿乔也不例外,所以记得很清楚。她已往见过这位美女两次,一次是在餐厅,她一身黑色的名牌套装。而另一次是在医院的停车场。今天是第三次。楼绿乔别过了头去,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此时的狼狈。就算是演戏,她也只演给他一个人看。
但显然那美女比她更为吃惊,先是呆在了那里,渐渐地回过了神,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脸色又红又白地转了几转,最后则一点点地惨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顿顿地再一次开口:“不……不好意思!”美女脚步踉跄地转身而出。
在这个中间,他一直搂着她,一点儿也没有想放开她的意思。他低声道:“她是我合伙人的妹妹。现任我们人事部副经理。”像是在对她解释。可她只推着他,倦意万分:“放开我……”
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不,我不放开。我不会再把你放开了。”他在心底说道:“小乔,这辈子,我再不会把你放开了。”他的话语静静地回荡在耳边,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安静了,她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只余那句话在耳边一再地轰响。
再不会将她放开了。她在心里无声冷笑:“可惜了,秦慕天,我早已经过那段‘清蠢岁月’了,还会再轻易受骗吗?”女人成熟了或许就是如此的,再不会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了。
当年他说他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可是才多久?那时间短得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人连下一分钟的事情都不知道,说什么一辈子呢?
余光落在了照片上,当年的一对可人儿如今依旧面对面站着,可如今就算再如何亲密相拥,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光景了秦慕天几经艰难,总算找了个位置停好了车。下车前,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你确定你要去吗?”
她凝视他几秒钟后,轻扯嘴角:“我确定,可以了吧!”他这才下了车,走到她这边,牵起她的手,这才进去。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传统农贸菜市场,混合着各种气味,鱼肉的腥味,活鸡活鸭的臭味,甚至还夹杂着熟食的香味,地上则湿漉肮脏,可这一切却充满着生活的热闹气息。
他大概以为她肯定是不习惯的,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她刚回国的时候,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这样的味道,她曾经无数次地闻到过。
摆鸡摊的是一个中年人,大概因为熟悉,一见到秦慕天便笑着打招呼:“你又来买菜啊?这位肯定是你女朋友吧!”秦慕天一笑,道:“帮我挑只好一点的鸡,我要炖汤。”
那人道:“好嘞,我这些鸡可都是正宗的放养土鸡,今天上午才到,包你满意。”那人一边挑一边还在打量楼绿乔,忽然道:“你女朋友越来越漂亮了。”
她闻言,转头看着秦慕天,却语带笑意地问那人道:“师傅,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她绝对敢确定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人。
那师傅呵呵笑着:“你男朋友的钱包里不是有你念书时候的照片吗?上次还掉在了我这里。所以啊,我认得你。”
“这可是他第一次带女孩子来买菜哦。现在这样子专一又长情而且又会煮一手好菜的男人真的是不多了。”
长情又专一吗?楼绿乔低着头,心里冷笑,不露半丝痕迹。
他从不让她进厨房,这次也一样。一进屋就把她推进了卧室:“先洗个澡,再睡一小会儿。很快就有好吃的了。”
在她家吃过饭后,她就失踪了一个星期。虽然谢小珊一直说她出差了,但他总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惶恐。
方才见了她的样子后,他总算将心放了下来。他轻摇了一下头,怪不得古人说不能做亏心事,一旦做了,总是会寝食不宁的。而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怕她知道那件事情,很怕很怕。如果她知晓了,按她的个性……他猛地一摇头,每次只要触及这个,他背上都会冒冷汗,他不敢想象……她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汤已经炖得差不多了,满室生香,诱得人直流口水。她陶醉地皱着鼻子吸了一口气,捧着肚子,一副馋状:“哇,好香哦。我饿了!饿死了!”
他正在清洗大闸蟹,抬头微笑:“等我把这几只螃蟹放进蒸锅就差不多了。”那笑容宁静温暖,目光亦是。
她撒娇着连连道:“我饿了,我饿了,饿死了!”
只见他擦了擦手,端起骨瓷小碗和小调羹,盛了一碗汤,吹了几口气,放在了她面前:“凉点再喝。”
她漫不经心地用小调羹搅拌着汤,金黄的鸡汤上散了细细碎碎的青葱,色彩诱人,香气扑鼻,引人垂涎欲滴。
她才喝了一勺,忽地皱着鼻子道:“什么味,怎么这么腥?”他转头,了然地笑了出来:“蒸蟹就是这样的,等下就没有那么腥了。”
却见她整张小脸皱成了一团,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捂着嘴巴就往卫生间里冲。他忙追了上去:“怎么了?”
她已经将门甩上了,只听里头传来“呃呃呃”的一阵呕吐声,他敲着门,急道:“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依旧捂着嘴,蹙着眉头,好像依旧很不舒服。
他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着急万分:“到底怎么了,汤不对胃口吗?”她摇了摇头,喘着气道:“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
他将厨房里的火关了,关切地道:“我陪你去医院吧。”她疲累地道:“不用了,可能是我这几天出差累着了,我先去睡一下。”
估计真的是太疲劳了,他进卧室看了她数次,她似乎都睡得极沉。侧着身子,长发静静地披在枕上,仿若油画般静好美丽。他站在床畔,安心又担心。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还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时候,只觉得她似乎爬下了床铺,冲进了浴室,不过几秒钟,浴室里头传来了跟昨日类似的呕吐声。
他立马清醒了过来,起身敲门:“小乔,还是不舒服吗?”回答他的只是一阵一阵的冲水声。
他拖了她去了医院。在肠胃科问诊了一会儿,那眼镜医生一手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咳嗽了一声,才道:“楼小姐的情况,我建议还是转妇科比较好。”
他握着她的手,紧张兮兮地问道:“严重吗?”那眼镜医生一笑,略带神秘:“这个可能要看检查报告的。妇科在楼层的最西面。”
在妇科,医生问诊了一会儿,便道:“先去做个尿液检查和B超!”他又陪着她去了化验处和B超室。
可最后却是他愣在了医院拿报告的大厅里,久久无法动弹。检验的单子上,诊断结果白纸黑字,一目了然的很多个字当中,他只看到了两个:“早孕。”
他捏着报告,呆在了原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还依然不敢相信。因是清晨急诊,偌大的医院大厅里冷冷清清的就他一人,他不可置信地一再跟那个检验的护士小姐再三确认:“是真的吗?真的怀孕了,有宝宝了吗?”他太过于紧张了,手居然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那护士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大约看多了这种情况,都麻木了。也或许因为值了一夜的班,疲累的缘故,语气并不友善:“你不识字啊!自己不会看啊!呈阳性,不就是表示怀孕了啊。”
他由于过于狂喜,只想找个人跟他再次确定这是事实而已。听了后,双手抓住那护士的手,大幅度地摇晃着道:“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他几乎是乐疯了,就抱着她狂转:“谢谢你,绿乔。谢谢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她的眼睛,里头有点点的水光隐约流动。
她垂下了眼帘,将头伏在他的胸口,脸来回地在他毛衣上蹭着。羊绒的触感细腻,柔软中带了轻痒。她笑了起来:“轻点,当心宝宝。”
他如同接了圣旨一般,忙又将她轻轻放下,紧张兮兮地问:“不要紧吧?没有不舒服吧?”转头忙朝急诊医生询问,“会影响孩子吗?”
那急诊医生本来在心底嘀咕:“这两人好像当我不存在。”不过后来想想,年轻人第一次做父母,心情激动也是难免的。这时听到那男子这么一句,心里好气又好笑,几乎要无语,就算没有做过爸爸,这点常识难道会没有吗?!
医生一边看B超报告一边回道:“这点幅度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怀孕初期,还是少做剧烈运动为好。”一边说一边交代注意事项。
秦慕天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知道,知道。”
此时已经天亮了,东边有五色的霞光破云而出,红是宝石红,绿是青草绿,蓝是碧空蓝,浓的淡的深的浅的,像是被人在宣纸上打翻了百种调料,晕染而生。
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牵起她的手,道:“我们一家三口回家吧!”她的身子似乎微微震了震。数秒钟后,她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嗯,回家吧。”
在医院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那温软的触觉真实而又温暖。长期盘踞在心里的那种隐隐不安,那种患得患失,似乎被这莫大的幸福给冲散了,渐渐地消失不见了。她有了他的宝宝,终于是让他相信了,这辈子,在她接下来的人生中,他终于又会正式参与了。
星期天,她在午后金黄温暖的阳光中懒懒地醒来。朦朦胧胧地似乎听见客厅里有点动静,她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去。
也不知道他在弄什么,客厅里居然一团乱,她不解地站在卧室门口,愣愣地问:“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他从一堆杂物中抬头:“整理些东西……啊……你站着不许过来。万一给绊着……”
“这个咖啡机,咖啡豆你暂时用不着了,我先收起来。还有这些高跟鞋,跟怎么都这么细这么高……还有这些,这些……”她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么杂碎的琐事他居然亲自动手,也不理他,径直去了厨房。他神情紧张地立刻跟在了她身后:“你要什么,我给你弄。”
她转身没好气地道:“我自己倒杯水,行不行?”这几天她觉得她已经形同废人了。就算吃牢饭也比她现在自由!就连去一下洗手间,他都要跟到门口!
他点头:“行,行,当然行。”说归说,已经取过杯子和矿泉水倒了起来。然后,将杯子递给了她。
他说:“饿了吗?我让阿姨给你炖了点汤,要不我给你热一下,你喝点?”她这一个多星期天天喝补汤,一天三顿,连夜宵也不放过。以至于到现在连听到都快要吐了,赶忙连连摇头:“不,不要。我不饿。”
她晃晃悠悠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跟了上来道:“你跟谢小姐说过休假的事情没有?”她摇头:“还没。”
她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地生起了闷气来:“医生都说了我身体很好。而且就算我要休假一段时间,也要将手上的工作慢慢交接给别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请假休息啊。况且有的人都工作到快生的时候。你不要这么夸张,好不好?”
她几乎已经觉得他紧张到快有病的地步了。这个不准,那个不行的。他万般无奈地妥协道:“那好吧。最迟一个星期,你一定要请假。”最后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她还是暂时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休息一个星期后,她躺在床上无聊地吹口哨。
这天,她捧着杂志在一边看书,而他则打开了电脑离她远远地在看资料。忽然,她扔开了手上的杂志,只听“啪”一声,杂志从沙发上掉在了地上。
他转头:“怎么了?”她不理睬他,只嚷嚷道:“我快要无聊死了。”
自从她从休息的第一天开始,天天喊无聊。大前天这么喊了之后,使唤他开着车绕了半个城市去买一碗她想吃的小馄饨。吃了一口就吐出来,说跟小时候的味道一点也不像,任他这么哄怎么说都不肯再吃第二口了。
昨日稍微好点,说要去吃西班牙菜,结果在半路上又说不想吃了,掉头要回家。
他哑声笑了出来:“今天想干吗?”她将脸埋在沙发里:“无聊死了,无聊死了。”
他长叹了一声,将手提电脑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道:“来,看看!”她不理他。他柔声细哄:“看看吧。”她依旧将头埋在沙发里,闷闷地道:“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他笑了起来:“不看的话,某人不要后悔。”
闻言,她才一万个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看到电脑里的图片,眼睛微微一亮,语气依旧不怎么和善:“干吗?”
他笑着蹲了下来,摸着她柔软的头发,那轻细的碰触,他唇边的温柔笑意,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只宠物猫。
“有人不是一直吵嚷着无聊吗?我这个星期五晚上有个晚会,有没有人想和我一起参加啊?”
她白了他一眼。这个明知故问。明明知道自己被他禁足了,这两个星期,连出个门都得有人跟着,就算他偶尔不在,保姆阿姨也会一步不离的。
他指着图片:“这件怎么样?还是需要加急定制?”她不停地摇头:“难看死了……”
“那这件呢?”“我不要穿……”“这件?”“不要……”“这件应该还可以吧?”“我都要吐了……”“这一件呢?”“……”“这件?”“……”到了聚会那天。他站在卧室门外:“小乔,好了没有?”门一点一点地被拉开,她穿着白色斜肩短式纱裙,腰上则系了一根深蓝色的缎带,飘逸而华美。
他被一震,愣在了原地。若这条裙子再长一点,曳地逶迤的话,若头上再多一条白纱的话……
她歪头璀璨一笑:“怎么了?”他这才恢复了过来,实话实说:“很漂亮。”她转头对他又是一笑,整齐的贝齿隐隐发光:“谢谢。”今天的她似乎特别的高兴,时不时地露出笑容。他握紧她的手,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们公司周年庆,衣香鬓影。他拖着她的手进入了会场,在主桌入座。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拉开了椅子,等她落座后才挨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主桌上早已经有人了,一男一女。女的她见过几次,印象颇深,就是前段时间在他办公室里撞见的那位美女,或许可以说是她的潜在“情敌”。而这个男的……她轻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么脸熟,分明是她以前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名字就在喉咙口,可就是一下子叫不出来。
只见那男的热情地朝她一笑:“怎么?不认识我了吗?”她冲口而出:“邵明中。”怎么会不认识呢?当年也是他的朋友之一,两人甚至一直在某个研究室工作。
邵明中挪了位置坐在她边上:“好久不见,大美女,你怎么比以前还要漂亮许多呢。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永远没有女人会嫌这种恭维话多,她亦不例外,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谢谢!”
她随即了然地问道:“你应该就是慕天的合伙人吧!”邵明中挑了挑眉毛:“你是知道我的,吊儿郎当的,这些年多亏了他,把我的身家翻了多少番。他呀,吃饱了没事情,就工作工作工作。按我说,当年的铁人王进喜也只有他的十分之一。”
邵明中说着转头介绍道:“这是我妹妹,邵洁妤!洁妤,这是楼绿乔。当年我们学校华人学生中出名的美女。”
邵洁妤朝她浅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有些勉强:“楼小姐,你好。”
其实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感觉是绝对的微妙。大家有没有眼缘,气场合不合,绝对在初见时就能知道。
她们见过几次面,但相互介绍认识,这倒算是第一次,但她已经感觉到这位邵小姐不喜欢她。就算此时她挂着笑容打招呼,她还是知道,邵小姐不喜欢她的。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位邵小姐都是个美女。中分的长发微卷,柔柔顺顺地披在身后,大大的眼,高高的鼻子,有些像是偶像电视剧中走出的美丽女主角。
宴会中,邵明中一直在跟她聊天打趣:“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她笑道:“当然知道啊。就是后悔没有多追几个洋妞啊!”邵明中一副知我者莫如你楼绿乔的感慨,拿起了酒瓶,给她倒酒:“知己啊知己!来我来敬你。”
她笑嘻嘻地道:“好。”她伸手准备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她边上已经斜伸出了一只手,将酒杯半路截住,道:“她不能喝酒,我替她喝好了。”
邵明中道:“什么跟什么啊?这酒是我敬她的,与你无关。要喝自己倒去。”秦慕天一笑:“她身体不方便。”
邵明中“啧啧啧”地摇头,对楼绿乔道:“我真的是服了YOU了。一物克一物。这家伙平日里也算是个人物,可就你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她只笑不语。邵明中感叹道:“还好啊还好!”
秦慕天道:“还好什么?”邵明中道:“想当初,我也对楼大美女心动不已,还没有行动就被你抢先了。现在觉得,还好你把我救出。否则我现在岂不是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中啊!”
其实在座的几个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拐弯抹角地说秦慕天。秦慕天不以为意地一笑,正欲开口,只听台上的主持人正在邀请他上台。
他在众人的掌声中被主持人请上台。他拿着麦克风道:“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除了感谢还是感谢。谢谢大家为公司的成长默默地付出……”
说了一些场面话后,他停顿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很是紧张,吸了一口气方又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想在今天让大家一起帮我见证一件事情。”他的目光落在了楼绿乔所在的主桌位置。
总经理的话似乎特别的耳熟,像是在某个特定场合的专门用语。台下众人一阵你看我我看你后,一致将目光定在了中间坐着的白裙女子身上。
其实以秦慕天现在的年纪、身份、地位,身边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女人。在公司里多少有些流言四起。有人说他只爱江山不爱美人;有人说他早有女友,只是没有公开露面;也有人说他其实已婚;甚至有人还有传言他是断背……
方才秦慕天拖着楼绿乔亲昵地进场,无疑当众宣布这女子与秦总的关系匪浅。后来坐定后,秦总更是斟茶倒水,万分的殷勤周到。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做这类事情,自己并不觉得什么,旁人看来却是诧异万分。私底下耳语四起,早在暗地里不停揣测两人的关系了。
只听秦慕天继续道:“这里有一个女子,我深爱了八年。当年都是我的错,让她离开我。这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她。曾经我一度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了。还好,感谢老天,感谢她,重新给了我机会。让我可以在有生之年,疼她,爱她,一直到我死去……”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小乔,我爱你。这八年来我一直爱着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全场人员都快疯了,激动却又压抑着,皆屏着呼吸等着白衣美女的回答。偌大一个会场,居然一下子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秦慕天温柔地看着,朝她伸出了手:“小乔,你愿意吗?”
众人看着白衣女子浅笑悠悠,缓缓地站了起来,步履优雅地来到了台上。秦慕天拿出了戒指,慢慢屈膝跪下:“小乔,嫁给我吧!”
那主持人看着她落落大方地站着灯光下,眼若点漆,眉如横翠,肤白如凝脂,当红明星亦不过如此而已。可不知道怎么的神色很是平静,非常之平静,一点也没有被求婚的激动惊喜之色在。
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了,心里恍恍惚惚地涌起了几丝不安,忙道:“我们大家一起来为秦总加油吧。让我们一起来喊:答应他,答应他。”
全场本已经骚动不安,此时更是沸腾了起来,狂乐地叫着:“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这样的场景几乎可媲美好莱坞电影中的画面了。她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可吐出的话却是:“NO。秦慕天,我不会答应你。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呢!”会场的音响设备太好了,她语音虽轻柔,却吐字如珠,字字清晰,在宽大而嘈杂的会场里,清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被她的拒绝惊住了,全场一片愕然,所有的声音在瞬间都静了下来,好似被人用遥控器一下子定住了,整个会场里仿佛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她拿着话筒开口,一字一字地道:“我不会嫁给你的,秦慕天。这辈子都不会!其实今天我来这里呢,只是想请问一下秦总,拿了和我的一百万分手费,作为创业的第一桶金,有何感想呢?能不能和大家分享一下这个经验?”
众人显然被她所说的雷到了,整个会场开始骚动,低语声四起。
他的脸色白了起来,双眼圆睁,如被雷电击中,待在了那里。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如愿地看到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一笑,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那好吧。既然秦总没有什么可分享的,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将话筒递给了主持人,那主持人这辈子也没有碰到过这样子的情景,一下子也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翩翩而去。
有人比他早反应了过来,已经追了上去。主持人这才打了个寒战,忙打着哈哈道:“这是我们给秦总设计的一个表演节目,以娱乐大家,慰劳大家这一年来的辛苦……来……来……来,我们为秦总方才的……表演……对,为秦总精彩的表演鼓掌……”
邵明中此时也已经上台救场:“谢谢秦总刚刚精彩的表演。大家说秦总的表演是不是很棒?说实话,我啊,一直奉劝他去演戏,搞不好啊,他就是拿奥斯卡男主角的中国第一人!大家说有没有可能啊?接下来呢,由我为大家唱一首歌曲,名字叫做……”
他追了出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骇然:“你都知道了……”她没有回头。两人一前一后定格在了大厅里。清亮柔和的光线此时都显得冰冷无比,彼此的身上都浮着一层薄薄的光线……
他低低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冷冷地大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什么时候知道的?这有什么不一样吗?秦先生!”
他握紧了她的手,半点不敢放松,可手里却满满的都是汗,滑腻不堪,他想握紧却好似怎么也握不住,急促地说:“小乔,对不起,很多很多个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请你听我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冷“哼”一声,截断了他的话:“我想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吧。”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小乔,我们怎么会没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还有宝宝啊!看在宝宝的分上,你原谅我,好不好?”对,他还有宝宝,他们之间还有宝宝。他的心里的惶恐不安似乎稍稍减轻了些。
她忽地咯咯大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大厅四处回荡,笑到最后几乎连眼泪都出来了,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错了,没有宝宝。”他呆呆地站着,不解,怔怔地问道:“什么意思?”
她笑着转过头,脸上依旧娇艳如花,可那眼底却无半点的笑意,有的只是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她看着他道:“我答应跟你重新在一起,那个验孕报告,那个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对你的报复而已……孩子我已经处理掉了!以你的聪明你还不明白吗?不,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我并没有重新爱上你,从来没有。我只是跟你在演戏,然后把你狠狠地甩了,跟你当初甩我一样……”
她看着他僵硬在原地,脸色一分一分地白下去,额角的汗一滴滴地流下来,额头上一片汗迹,眼神一点点地暗了下去。她心中涌起又恨又爽的快慰,可那隐隐的难受又是为什么呢。
“怎么?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他没有回答,只是被定死在了那里,似乎还无法接受那些话语。秦慕天,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她笑着转身,可在转身的一瞬间,有一颗泪珠却落了下来。她以后应该可以真真正正地忘记他了吧!那一次她走了之后,也带走了他全部的爱。或许是以往与她的爱情用尽了他全部的爱,也或许是对她的内疚,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去爱人。而她这一次离去的话,是永永远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又抓住了她,伤心欲绝道:“不,不要走,小乔——我爱你……小乔……不要走……”他如中蛊般,不停重复。
她恶狠狠地甩着,却怎么也甩不开:“秦慕天,你不配这么叫我。”小乔两个字,他也配叫吗?
可当年他总是喜欢在她耳边呢喃:“小乔……小乔……小乔……”连小乔的这个昵称也是他取的。是他专用的,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会用这两个字称呼她!恋爱中的人总是傻傻的,为彼此取着自己认为是独一无二的专属名。可如今听来,却万般的讽刺。
心里亦是又恨又酸又疼,热辣辣的,仿佛当年那般,连眼眶里的东西似乎也又要落下来了。
她深深地吸着气道:“秦慕天,既然你不肯放手,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为什么她现在的心也会好痛好痛。那么,好吧,她也不让他好受。要痛,大家就一起痛吧!
她残忍地说了下去:“这个孩子并不是我处理掉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在加州,我就曾经处理掉过一个……”他如死般地僵硬,定死在了那里,狂乱地摇着头,眼神悲恸绝望。只是不敢相信,一遍一遍地问她:“不,不是。你告诉我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你是恨我当年拿了你大哥的钱,对不对?”
她只是冷笑,语音中没有半点的温度:“你说呢?我现在还用得着骗你吗?”
第一个孩子是真的,曾经真实鲜活地存在过……不过这一个却是假的。那护士是她买通了的,无非在人家的报告上修改了一下名字,打印了一张报告出来而已。幸亏有了她的帮助,才能够合演一才场戏。他会演戏,她就不会吗?
他痛苦地号叫,流着泪,如一头伤治不愈的兽:“不,不……”而她决然离去。
他也会痛吗?
那他可知道当年将她生生推离,她的那种痛呢?她睚眦必报,谁叫她是楼绿乔。他怎么对她的,她也要双倍奉还!
盛夏里的蔷薇枝条四蔓,开得一簇簇,一丛丛,筛下一城的阳光。
可他当时的心却凉得透彻。
不被祝福的爱情,终于还是没有修成正果……
他如果会疼,当年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离开她!他如果会痛,当年怎么就不顾她的半点感受……他难道不知道她会感到痛吗?
她坐在酒楼的小角落里,拿着古色古香的青花小瓷杯,微微晃动……如琥珀般的酒盛在白瓷杯中,散着幽幽的酒香。
这里是江南有名的古镇,有小桥,有流水,还有人家。她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每天跑来这个酒楼,看着酒楼下的阡陌水道里船来船往,灯笼初上。
他说过的,会陪她来这里的。他会陪她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可是她知道,永远不会了。
人有的时候还是靠自己比较靠谱!
可她前段时间在旅游杂志上看到广告的时候,还曾经一度以为,他还是会陪她来的。可故事最后揭晓的结局却是如此的!
这辈子,或许会再有人在她酒醉的时候给她弄醒酒茶,泡蜂蜜水……可是,那个人只是那个人而已,再也不会是他了!
她猛地一激灵,自己疯了不成,居然满脑子是他。
她嘿嘿一笑,现在已经两不相欠了。亦已经知道所谓的“真相”了。
她应该可以完完全全地忘记他了?不用再纠结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背叛两人的感情这种傻问题了!
现实社会中,身家利益总归是排在前头的。更何况他或许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一切只是做戏而已!
她恍恍惚惚地轻笑了出来,仰头将瓷杯中的酒饮尽……她起来去付钱。才从包里摸出钱包,酒楼的老板已经笑着连连摆
手:“不用付了。已经有人帮你埋过单了。”说罢,用手指着左侧靠湖边的位置。
她眯眼一瞧,是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个五官整齐的男人。她朝他点头一笑,以示感谢,准备离去。心里头却想起这么几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人起身跟了上来:“你不认识我了吗?”她转头盯着他,细看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微皱着眉头,略带一些不耐地道:“不好意思。我想我真的不认识你。另外,先生,你这种搭讪方式很老土。我建议你下次换一种。”
那男人大笑了起来,露出白皙整齐的牙齿:“你每次都要这么打击我的自信跟自尊吗?看来我真的没有什么魅力。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已经把我忘记了。”她不想跟他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道:“谢谢你的请客。不过我还有事情,抱歉!”
那人拦住了她道:“真的不记得了啊。我还欠你一半的赌金呢!这一顿,小意思啦。”
赌金!一半的赌金!她念头转了数转,忽然反应了过来,是酒吧里那位。那人笑道:“想起来了吧。左允白。你好!”
她呵呵一笑,伸出手:“你好,楼绿乔。”
这种偶遇应该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吧。虽然她跟这个左允白并不熟悉,但有个认识的人能跟你一同欣赏风景也算是不错的事情了。另外一个比较幸运的事情是可以搭车,有个免费的司机。
比如现在。左允白下了车,很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拉开了车门,取出了旅行箱:“我送你上去吧。”
几天下来,两人也算混熟了。她侧头一笑,不客气地拒绝:“呵呵,不用了。你知道的,我出去了这么多天。我家目前既没有热茶,也没有热咖啡!”
他闻言大笑道:“你也知道的,我要求不高。矿泉水也行。”她亦知道他也在跟她开玩笑,摇头:“矿泉水也没有。要喝自己去买!”
他亦摇头:“女人见多了,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小气的。”和他斗嘴,她心情大好,右手一摊伸到他面前:“让你长见识了吧!付钱!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钱!”
左允白笑道:“好吧!我不送了,行吧!记得你欠我热咖啡,没有的话热茶也OK!”
挥手与他道别,看着他的车子在视线中逐渐地远去,她这才转身,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准备上楼。
可她僵硬地停在了入口处。有人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亦像一尊门神般站立在她公寓的大门前。
秦慕天脸色憔悴,眼窝深陷,胡子邋遢,反正以一副她这辈子绝对想象不到的形象出现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个人期盼得太久了,当梦想终于实现了,他反倒有些不敢置信,不敢动作了。
彼此愣了数秒。她很快抽神,拉起行李箱,朝大门走去。
两人擦身而过,他霍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说一下八年前的事……”
其实早在转身的那个刹那,她的手早已经不自觉地捏紧了包包。她多少料到他会来她这里的,所以早在出去散心的时候就特地吩咐了物业替她更换了门锁。
她僵硬地站着,别过了头,冷冷地道:“秦先生,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们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请你马上离开,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在我家门前,否则休怪我叫保安。”
虽然只近瞧了一眼,却看得非常清楚,他的脸色如灰,眼底呈现一种淡淡的青色,下巴上皆是青青的胡楂,看来这几天他过得很不好,极其的不好。看来挺公平的,她会伤心绝望难过,他也会。现在的他也并不好过。很好,一报还一报。她心底涌起一阵恶毒的快慰。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声音低沉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她用力地一挣,想摆脱他,但他却不肯放。抓得那么紧,似乎害怕一转眼她又会消失不见了。
她仰头,冷冷地看着他,道:“放手!”他嘴唇微动,仿佛想说话,却还是止住了。他拖着她的手,竟不肯松开半点,沉声道:“跟我来……”语气不容她拒绝。
她用力扯着自己的手臂,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去。你放手。否则我报警了!”被他握住那处隐隐生痛,仿佛她心里的某处一般,被热铁烙过,又烫又疼。
她的声音冷到了足以将物体冰冻:“秦慕天,我们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请你有点绅士风度,放开我。”
两人相处以来,他素来都听从她的,几乎从没有过违逆。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又疼又宠的。可这次他似乎也铁了心,紧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放,一直将她拽到了他的车子里:“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为何我会这么对你吗?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保安大概从监控器那里看到了异状,小跑着过来道:“楼小姐,需要帮忙吗?”她提高了声音:“请帮我……”报警两个字最终消失在他和她的唇齿间。他居然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的话堵在了喉咙口。她张嘴想喊,他却借机扫荡……她握起拳头,推着他,用膝盖撞他,可他却好像铁板一般,没有半点抗拒。
好半晌才将大口喘气的她放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转头很不好意思地朝保安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你知道的,女人有时候爱无理取闹。”
那保安免费看了一场“热辣”的表演,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忙连连点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搞错了。”这位男士天天与楼小姐出入小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
她的唇畔、鼻尖都是他的味道。她伸手用力地擦拭,试图将它抹去。他的眼神绝望而痛苦,却又带着一种焦躁的狂乱,那神情竟让人有种错觉,他似乎丢失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似的,如此失措。她却反而平静了下来,任他替她系上了保险带。
车子穿出了市区,上了高速,一路向北驶去。两人皆不说话,暖气里有种窒息的冷凝。
她一直别过头,看着窗外流逝的风景,农田、屋舍不停地在后退,一路行去,感觉越来越简陋,天色似乎也越来越阴沉了。到了后来,不停重复的景色,看得倦意袭来,再加上几天的旅途总归是劳顿的,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车子依旧在动。可外头居然在下雪,大朵大朵的雪从车头处辗转落下……纷纷扬扬,一团团,一缕缕,一絮絮,宛若无数盛开的白花飘零……
她的身上盖着一件他的黑色呢大衣,鼻间萦绕的,都是专属于他的气息。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拉开那件大衣,仿佛那里头有致命病菌般,扔在了后座上。她没有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捏了捏紧,轻吸一口气后,这才微微放松了些。
她正眼也没有看他,转头瞧了外头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高速了,这里的公路很简陋,却也不是电视台专题片中那种最差的黄泥石子路,是条黑黑的柏油路。
又开了好一会儿,到了柏油路的尽头,已经进山了。他停下了车子,替她拉开了车门。寒风一下子呼啸而至。可站在路边,仰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群山间云雾缭绕,虽是寒冬,山上却依旧黄绿相间,如画般的景色,仿佛不在人间。若是现在情景不对,场合不对,她还想赞叹一声真漂亮。
他将他的大衣递了过来,只吐了两字:“穿上。”此时温度已经极低了,吹来的时候带着刺骨的冰寒,雪依旧在飘,纷洒摇摆着辗转而下。她穿得有些单薄,风呼呼而来,似乎随时都会被吹走一般。
她却不肯接,别过头去,只是用双手抱紧了自己。她就这个倔脾气!他一把扯过她,将衣服罩在了她身上,并扣上了扣子,声音低沉却带了严厉的威胁:“你敢给我脱下来试试。”
他甚少用如此的语气与她说话,可不知为何,听到耳中,却仿佛带着一种威胁的宠爱和亲昵。她怔了一下后,才伸手想扯衣服,指尖碰触到了柔软的毛呢布料,又摸到了冰凉如水的扣子……最后还是止住了。
而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V字羊绒衫,已经走在前头了。风一吹,黑色的裤脚便如同打摆子一般,随风乱舞。她咬着下唇,慢慢地跟了上去。那是她当初送他那件。
最先入眼的是一幢两层的低矮楼房,露着红红的砖头和灰灰的水泥。有个老人正站在屋檐下搬干柴,眯着眼睛瞧着他们来的方向。不过几秒钟光景,那老人已经快步走了出来,朝他们迎了过来,是一个有些岁数的老头,灰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朴实而苍老。
秦慕天仿佛变脸似的,一下子就挂了温和灿烂的笑容,客气恭敬地打着招呼道:“阿三伯,你好啊!”
阿三伯笑着道:“小天,怎么今天有空回老家来啊?天气这么冷,穿得这么少,当心着凉……”说话间,把眼神移到了楼绿乔身上,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惊喜,呵呵地笑着,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一条缝,“还把女朋友一起带来了啊!好,好,好啊!”秦慕天依旧笑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因为说着当地的土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静静地站在他旁边。
殊不知,别人望过来,就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双金童玉女一般。由于大雪的关系,大家都房门紧闭的,走了四五户人家才又碰到了一两个人,他也笑着热情地一一打了招呼,谦恭客气而有礼。
一直到了几间破瓦房前面,他才停下了脚步。她身体微微一震,几乎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这么低矮的泥砖房,这么破旧的房子,似乎风大一点儿就马上会被刮走,雨大一点儿就马上会被水冲走……这种房子……这种房子……她以前只是在电视里的贫困专题片中看到过。
而他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她微愣地转过头,只见他正凝视着她,仿佛知道她心底想问的话。微微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你不会相信吧,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来,来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就算两人甜蜜的日子里,他也甚少跟她真正说起他从小生活的环境。
偶尔她问起,他也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字,穷啊!”
其实很多留学生,都很穷,都要靠自己打工补贴生活费。她不以为意!这次他没有抓住她的手,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屋子里很简陋,只有小小的三间小房。堂屋里入目的是一个大灶台,边上则摆着一个放碗筷的低矮木橱,颜色灰灰的,看来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堂屋里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也是灰暗的颜色。这么三个物件就占据了屋内大半的空间。破旧的墙上挂了他父母的黑白遗像,笑容温煦,仿佛在注视着他们。
她的眼光停驻在了母亲的手腕处,黑黑灰灰的照片里头,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母亲戴了个手镯,与她现在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东面的一间房间,显然是他父母的卧室。他则带她来到了西面的一间,只有一扇小小的木窗,光线正透过两块小小的玻璃照进来。此时按时间算已近黄昏,屋子里头已经很暗了,有一种几乎接近夜晚的黑。
只摆了两张小床,两张床中间拉了一条钢丝,挂着一块印蓝色花纹的土布,有些类似蓝印花布。另外还摆了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整间屋子大概就数小桌子上的那盏台灯最值钱吧,但也看得出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式样了。
他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吃惊了吗?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居住的家。跟你们上海的小洋房比起来,是不是一个地狱一个天堂?”她轻轻地靠在墙上,连说话也无力了起来。她一直知道他家境不好,在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了,但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家境竟然差到如此程度。
可他还是用打工赚来的钱替她付了一年的学费!她心头轻颤!
“我和姐姐就睡在这里。这张小书桌是我和姐姐共用的……其实我去过你们家的,在我们谈恋爱半年后,可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那年暑假,我们是一起回来的,就是在我们刚恋爱那一年。那几天你不在,去旅游了,你哥哥把我接到了你们家……他的目的,我是知道的。想让我知道两家的差别……真的是天差地别。让我自己主动跟你说分手……”
他当时很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母亲和她哥哥的钱:“楼大哥,我爱小乔,不是爱她的钱或者爱她可以带给我的好处。我只是爱她而已。就算今天小乔很穷,跟我一样,来自农村,社会的底层,我依然会爱她!所以,请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她,也来侮辱我!你是小乔的哥哥,你应该知道她有多美,有多好……”
楼远乔只是冷笑:“乔乔的确很美好,只是你配不上她。”
秦慕天抿着嘴不语。楼远乔想不到他竟然这么难对付,挑了挑眉毛道:“你开个价吧!”
秦慕天淡淡地道:“对不起,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无法照办!再见!”
盛夏的蔷薇枝条四蔓,开得一簇簇,一丛丛,筛下一城的阳光。可他当时的心却凉得透彻。
不被祝福的爱情,终于还是没有修成正果……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他和她或许早已经有属于他们的宝宝了。可是,可是,谁能知道结局呢!
姐姐残废,父亲撞成了植物人……他被现实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了……可能,可能一切都是命运吧。最后他还是走了那条路,拿了楼家的钱,与她分手。
他永远记得他木木地从她大哥手里接过支票的情景。薄薄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般,他捏着,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从头到尾,他没有看她大哥鄙夷的眼神……因为他不用看也知道……怪不得那个暑假后,他对她好像有些冷漠的样子。当时她还害怕他不爱他了,整天整天地缠着他所有的空余时间……可他每天要打工,根本不能陪她,她就去赖在他屋子里……缩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捏紧成了一团,她似乎觉得自己在摇头,也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地响了起来:“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
他却仿佛铁了心似的,径直说道:“你以为我想拿你大哥的那笔钱吗?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父亲开拖拉机撞上了一辆车,撞死了几个人。他被交警认定事故全责,因为是无证驾驶……可是那年头我们农村里开拖拉机的,从来没有人有驾驶证的。父亲自己也受了重伤,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命在旦夕。我姐姐……我姐姐的脚那个时候已经残废了,应该负责的老板却跑路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因为父亲和姐姐都不想告诉我,怕影响我的学业……
“那几个死者的亲属天天来医院,要求我们巨额赔偿……可我还在念书,就算我立刻辍学,我也拿不出什么钱来……小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明知道拿了那钱,对我们来说,就是末路了。可是我还是拿了……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是,我是卑鄙,我是无耻,我知道。是我亲手葬送了我们的感情……可当时,我能怎么做,怎么做呢……我是卑鄙无耻可恨……可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呢……”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疯狂。这个样子的他,她全然陌生。
楼绿乔的心仿佛被刀狠狠地刺着,那么的酸,那么的痛。他那么迷乱,那么烦躁,那么痛苦,仿佛一个做错事情又迷路了的孩子。哪里有半点意气风发的影子。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悲凉地道:“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她从来都不相信命运的,但这一刻,竟然生出了认命的感觉。
在这一场感情里面,根本没有谁对谁错。大哥和爸妈没有错,他们因为爱她,所以怕她吃苦受累。他也没有错。在当时那个条件下,异地而处,她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的。
他确实曾经爱过她,他们确实彼此相爱过。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真的,已经足够了。
她现在相信了,他也挣扎过无数次。但怎么也逃不开命运的枷锁。
他也确实是拿了大哥一笔钱,才答应大哥离开她的。只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晚了。世界上的路是如此之多,只是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无路可走了。
两人默默地站在屋里,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规律的心跳声。只是不再说什么了,再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的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一点,一点,直至无边无际的黑。
正沉默间,屋外传来了阿三伯爽朗的声音:“小天。”他这才回过了神,转身而出。只听两人的对话声从堂屋传了过来。“阿三伯。”“小天,来,拿着。你阿三婶知道你回来了,宰了只鸡……快,快带你女朋友来吃饭啊……”
秦慕天委婉地道:“阿三伯,不用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阿三伯道:“回去?你看雪已经下了这么久了,肯定积得很厚了。你可千万不能现在开车回去。我们这里的路,虽然你出钱修过了,可山路难开啊。你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时间,等雪融了再回去。”
秦慕天道:“阿三伯!下次吧。她特别害羞……还是不去了。我随便煮点就行了。”听秦慕天这么一说,阿三伯甚为重视,小天的女朋友第一次来,不好意思是难免的,自己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否则人家女孩子下次不高兴来了。
这才点头:“那好吧。你们一定得多留几天。等雪化了,去你父母的坟前祭拜一下,好让他们知道,你找好女朋友了,马上就要结婚生小孩了。你们老秦家要有后了。”秦慕天点头:“嗯,晓得的!”
秦慕天看着阿三伯的身影佝偻着逐渐远去,脑中闪过的却是父亲笔直的身影,瘦却笔直,那一年父亲用拖拉机载着他,将他送到十几里远的镇上。由于是镇里第一个出国留学的孩子,乡里乡亲的都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驻足打招呼:“爱国兄弟,你孩子真出息……”“爱国兄弟,你孩子真给你长脸啊……”“娃,以后要跟小天哥哥学习,长大了也去美国念书……”
父亲乐呵呵的,一直笑,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到了镇上唯一的破旧车站,一再叮咛:“父亲啥也不懂,也不会教你。但你要记着,无论做什么,不能给爸妈丢脸。要努力读书……总之,总之,不用担心家里……晓得吗?”
他背着包,一直不停地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父亲姐姐争气。
可是谁能想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将父亲永远地带走了……
他好半晌才回屋。她依旧静静地靠在墙上,没有移动半分。他找出了抹布,将一把椅子仔细地擦了几遍,这才道:“你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远远地又听到阿三伯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小天,小天……你阿三婶让我把鸡给你拿过来。你不要的话,自己去还她。还有些晒干的香菇,自己家腌制的咸鱼和咸肉。还有些青菜和大白菜。”
秦慕天忙开门:“阿三伯,真的不用了。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吧。”阿三伯哪里能容他推辞,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道:“晚上冷,煮点热汤喝喝,驱驱寒气。”
“阿三伯……”“我要回去了。这雪啊,越下越大了。你难得带女朋友来一趟,一定要住两天再回去。哎,谁让爱国兄弟两人走得这么早呢,否则肯定开心死了。你都这么大年数了,也从没有见带什么女孩子回来过。你看村里头跟你同年的小正、小锋他们,哪个人的孩子不会打酱油了啊。你阿三婶都替你急死了……好了,好了,这下我们也放心了。”阿三伯絮絮叨叨的,一步三回头。
他在矮小破旧的木柜子里找出了一件破校服,大约是初高中时期的,可他现在的身形又不比当时,所以穿在身上显得短小滑稽。从屋檐下熟练地搬来了些柴火,利落地点着了之后,烧了满满一大锅的水。
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铜的圆壶,类似于上海人说的“汤婆子”。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下,灌了满满一壶热水,将盖子拧紧了,又在外面套了一个自家缝制的厚布套,才递给她:“当心烫着,暖暖手。”那布套很是老旧,看来有些年头了,不过还保持得很好,干净整洁,依稀看得出来原来的花色。
她坐在长长的木条凳上,隔着他的大衣,抱着热乎乎的铜壶,定定地瞧着自己的鞋尖,呆呆地出神。
他又拧了一块抹布,利索地将屋子的东西擦洗了一遍,边擦边跟她说话:“我平均两个月回一次家。上个月才回过,所以还不算太脏。”她也不搭话,任他这么自说自话。但他却一直不停地说着,也不期待她回应。仿佛只要她在,他就觉得满足了,连空虚的心房也被填得平平满满了。
才不过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利落地打扫完毕了。端了一盆热水过来,道:“洗把脸吧。”毛巾自然没有新的,他把他以前用的那条拧干了,递给她:“就这么一条,你将就着用用。”她柔顺地接了过来,也不说话,慢慢地梳洗了一下。
他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袋干菊花,给她泡了一杯菊花茶。细细小小的杭白菊,在水里肆意地舒展了开来,一朵一朵,仿佛正在枝头盛开一般。
伴着阵阵特有的清甜香味,让人有些情不自禁。她慢慢地饮了一口,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茶气氤氲袅袅,带着菊花的清浅幽淡,喝了几口后,连身子也开始暖了起来。
小时候奶奶就特别爱喝菊花茶,每天到了下午,必定会泡上一壶,一边吃些蛋糕饼干,一边喝菊花茶。还教导她:“杭白蕾菊,性凉甘苦,归肺、肝二经、有疏风、清热、明目解毒之功。通肺气,止咳逆,清三焦郁火。”
大约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也爱喝菊花茶。久了,在办公室,大家都知道她只喝两种饮料,一种是咖啡,一种便是菊花茶,就如同她人一般,很矛盾的两种,却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
他看着她轻轻闭眼的小动作了,一刹那,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小幸福。他自然知道她喜欢喝这个。每次回来,他总会带一小袋过来,仿佛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喝到的。
现在看着她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脸上呈现出一种满足的神色,他几乎想让时间就此凝止了。只觉得此刻是如此的美好,只怕过去了,再寻找不到。
在这种飘雪的天气,和最爱的人相拥在一起,看着雪花从一望无际的苍穹一片一片地坠落,是最最幸福浪漫的事情。
她知道他很会煮饭。她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是他煮的。她有时候会学着煮饭,等他回来。他都会宠爱地刮着她的鼻子:“有我在,怕什么。就算你一辈子不会,我也会煮给你吃一辈子的。”
那时候太年轻了,以为很快就一辈子了。可现在才知道,一辈子是如此的漫长,一个人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哪里还能保证得了一辈子啊。所以岁数渐渐增加,说出甜言蜜语或者誓言的时候,都不会加上一辈子这个词了。因为学乖了!
那时候,恋到浓处,她经常会从后头搂着他的腰,一味撒娇:“没有你,我要怎么生活下去。”可是后来他离开了,她不照样生活得好好的。既没有饿死,也没有缺胳膊少腿,还很滋润地活着。她微微苦涩地笑了出来。
灶上正幽幽地冒着白白的热气,诱人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她缩在灶口,伸着手烘着热气,怔怔出神。灶头里面的木柴正熊熊地燃着,火光四溢,偶尔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
他把一个碗递到她面前,声音柔和地道:“你先喝几口汤吧。”浓浓的汤表面浮着金黄的一层油花,他略略撒了一点碧绿的香葱,光看色泽,就已经诱人至极。因放了咸肉和香菇一起炖煮的关系,融合了咸肉的咸香和香菇的干香,一闻就让人食欲大动。
前段时间,他就经常煮汤给她喝。可是她为了演戏,十次中九次半会把喝下去的吐出来。可是他每次还是会煮,会吹凉了,一口一口地喂她……原来曾经得到过,后来没有了,竟然会让人如此失落惆怅!
她眼中鼻中都是热辣辣的,为了掩饰,伸手接过,轻尝了一口,嗯,真鲜,真好喝。一连喝了几口,抬头,只见他拿着勺子站在灶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嘴角有些轻微地上仰,依稀有一种朦胧心酸的满足。
桌上摆了两菜一汤,最最家常的那种,绿油油的炒青菜,清蒸咸鱼,还有一个咸肉香菇鸡汤。不知是他手艺太好的关系,还是她在外一个星期的关系,她吃了整整一大碗饭,又喝了两大碗的汤,最后才满足地放下碗筷。
其实在这种飘雪的天气,和最爱的人相拥在一起,看着雪花从一望无际的苍穹一片一片地飘落,想来是最最幸福浪漫的事情。
可这种场景,对他与她,却别样的悲哀和伤感。恋爱的时候,曾经缩在他怀里,扳着指头,说着以后要一起去看日出,看海,看下雪,看世间所有的美景。犹记得那一年,某网站的论坛评论出全球一百个地方不可不去的度假胜地,她就把那一百个地方打印了出来。
搂着他的脖子,指着打印出来的那一百个地方,撒着娇道:“以后我们都要去。一个洲一个洲地去,好不好?”他接了过去,研究了老半天,才吐了个“好”字。仿佛那个好字有千斤般重。
现在回忆起来,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心酸得又想落泪了。神志却是极清楚明白的,那是这辈子也永远去不成了。
事实上她后来除了工作方面的需要外,就算去旅游度假,也会绕开那一百个地方。因为那些地方,她与他说好了的,以后会一起去的。可原先说好陪她一起的那个他,却在中途离开了,所以她无法去,她不能去。她不能到一个地方就想起他,破坏心情又破坏气氛。
但前几天,她去了,去了一个两人曾经说好会去的地方……她的确时常常会想起他……想起他痛苦号叫的模样……爱很多时候是把双刃剑,她伤他的同时,也伤了自己!
她亦很想问他一句,他当年如此对她,心是否会有一点点的痛苦难过?可是,她无法问出口。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个答案也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万一他给的,又不是她想要的,不是更让人痛苦。
他收拾碗筷,擦洗桌子。她抱着暖暖的铜炉,靠在门扉上,看着落雪漫天飘摇而下,无声无息……就像爱情一般,来的时候,也是如此,无声无息……
如果当年两个人没有相遇,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些。各自守着各自的恋人,天长地久地过着平淡日子——可是谁又能知道那样的日子到底是不是幸福呢?没有真正经历过,谁人能知道!因为毕竟他跟她终究相遇了!
后来,他终于收拾完毕了,便端了一大盆的热水过来。他又搬了张小椅子过来,坐了下来,道:“过来,坐着。”
她依言坐下来,他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脚。她愣愣地抬头,缩着脚,略带一丝紧张地道:“你干吗?”
他已经在给她脱靴子了,闻言,轻扯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一笑:“洗脚啊。”她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忙道:“我自己来。”
可他却好像没有听见,径直地脱着她的靴子,脱了左脚脱右脚,盯着她透明的黑丝袜,微叹了口气,极轻地道:“这么大冷的天,穿这么少,等老了没有关节炎、风湿病才怪呢。”
她听得不是很清楚,轻问了一声:“什么?”他也不说话了,掬了一
小捧热水淋在她光裸白腻的脚背上,道:“烫不烫?”她轻摇了一下头。他这才捧着她的脚放进了热水盆里,温度正好,她舒服得直想叹气。
他良久才又道:“穿这么少,很容易得关节炎类风湿的。老了,可要吃苦头的。”她怔住了。老了,老的时候,她连明天、后天的事情都不知道,怎么能想得那么久远呢?
他动手帮她搓揉,很是细心,一根脚趾又一根脚趾,连细缝里都揉得仔细。指尖带着水的温度,轻柔缓慢,珍重得仿佛那是件稀世奇珍。
水慢慢凉下来,他又去取热的倒进去……又慢慢凉了……他又取了热的过来……如此反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拿来了擦脚的毛巾,又帮她细细地擦干。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抱着铜炉,眼中却酸涩无比。
她侧卧在他以前的床上,他睡姐姐的,两床之间只隔了一块小小的布。被褥原有些潮湿发霉,他就在铜壶里装满了热水,把被褥里里外外熨烫了一遍。此时被褥变得松软温热,她连动也不想动一下。可他特有的气息却强烈地萦绕在侧,不知道是来自被褥还是来自房中的他本人。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那两扇小窗轻轻地照进了一些光进来。她了无睡意,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灰黑的墙壁。
他大约知道她没有睡着,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我以前就在那个桌上看书,有时候没有电,就点上蜡烛。其实我姐姐读书比我还要棒,她年年考第一。可是条件不允许,她勉强读完高一就辍学了。去南方打工的时候,她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用功读书,让我一定要考上大学。那个台灯你看到没有,就是当年我姐姐用打工拿到的第一笔工资买给我的……”
他的语调是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讲述的只是别人的故事:“在她心目中,我考上大学就等于她考上了。在我心中,也是一样。我总是暗暗地告诉自己,别人是一个人念大学的,而我是两个,我和我姐姐。后来我争取到了斯坦福的奖学金……”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接下来的生命中就有了她的存在。
他的声音低微地传过来……她涌起了阵阵莫名的悲哀……她也不能怪他?可她又能怪谁呢?谁也不能怪,谁也没有错,只因为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
她依旧定定地看着面前只有数寸之隔的破败墙面,似乎隐约可以闻到那酸酸的霉味。脑中缓缓闪过的却是小洋楼里自己的卧室:贴着精致花朵图案的墙纸,干净的闪着光的地板,白色的欧式公主床,白色的欧式柜子,白色的蕾丝帐子从顶上一层层地垂落下来,梳妆台上的花瓶里天天插满了自家花园里的鲜花,簇簇团团,繁复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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