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民党诸多将领中，杜聿明是最受蒋介石爱戴的将领之一，也是粟裕认为的国军两个能打的将领之一；他被誉为蒋的救火队长，他能征善战，对蒋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结局却令人唏嘘；他是杨振宁的岳父，杨却叫他“杜先生”……

一、原生的三民主义者

杜聿明，字光亭，陕西人，1904年出生，父亲杜良奎是清末举人，爱好武术，也是同盟会的会员，虽然是个地主，思想却很进步。两个儿子，长子聿明，次子聿德，都耳濡目染。

1920年，16岁的杜聿明到榆林中学上学，这是当时陕北23个县，唯一一所中学。这所中学出了很多我们熟知的名人，比如陕北红军领导人刘志丹，还有现代文学大家柳青。

中学的校长是杜聿明的堂哥杜斌丞，一个彻底的三民主义者，他在榆林中学到处宣扬三民主义，杜深受感染。1924年，黄埔军校招生，杜也报考了，还托他陕西老乡、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向蒋介石推荐，被顺利录取，成了黄埔一期学生。在黄埔军校入党登记的时候，有共产党和国民党两张表，他选择了国民党那张。

二、想当炮灰都没有被蒋看上

在黄埔上学的时候，杜很不爱说话，有点木讷，蒋校长找他谈话，他很拘谨，话很少，蒋介石对他没什么印象。等到1924年11月毕业时，勉强被分到何应钦第一教导团第一营第一练当军需上士（管买菜做饭的），在黄埔一期生当中，起点这么低的，可能也只有杜聿明了。

但是杜聿明在干活还是很积极的，品性也正直。管做饭都管得有声有色，因此升任了副排长；1925年春第一次东征，杜当陈赓的宣传队长，管军纪，很严格，士兵们都怕他，也不喜欢他；后来攻打淡水，他报名参加敢死队，居然没被老蒋看上，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三、流离失所，军阀抢下的几次死里逃生

淡水一战之后，杜生病了，回到广州，第一次失业了。他找到廖仲恺要介绍个工作，廖写信给孙中山，推荐他协助胡景翼在河南筹备军校，谁知，孙中山、胡景翼前后脚去见了马克思，杜只好回老家陕西，做了大地主吴宝山的一个国营补充营副营长，还被晋军给抓住关进了监狱，幸好警备司令是老同盟会会员，很欣赏黄埔的学生，把他给放了。

实在没办法，杜又给黄埔军校和广州革命政府写信找工作，上面让杜去北京守护孙中山灵柩（孙中山去世后灵柩一直在北京停放，1929年才运到南京中山陵），这差使干了差不多一年。

1926年7月北伐开始，杜想南下归队，但是在南京被孙传芳抓住关进老虎监狱，幸好越狱成功。又逃到武汉，找到邓演达，希望邓介绍他去投靠老蒋，被张治中留在了武汉。1927年3月，宁汉分裂，拥护老蒋的杜聿明让汪精卫的人又给关了起来，差点被解决掉，杜冒死扮成商人逃脱。

到了南京，找到张治中，张终于带他去见到了他日盼夜盼要见到的蒋校长。见到死忠粉，蒋很高兴，给了杜一些钱，还让他加入了黄埔同学会，委任杜为校阅委员会中校委员。

本以为终于可以跟着校长稳定下来，谁知没多久，1927年8月，蒋被迫下野了，张治中也出国考察了，杜聿明又失业了，靠着黄埔同学会的12块钱津贴勉强维持生活。一年后，张治中回国，他才重新有了工作，任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杭州预科大队第二中队中校队长，是年杜聿明24岁。

四、妻子和弟弟都是共产党

杜聿明的妻子，曹秀清，比他大两岁，1924年杜去黄埔，曹在榆林成为了共产党。杜聿明弟弟杜聿德比他小两岁，1927年春（21岁）加入了共产党。同年，蒋介石开始清党，发动4.12反革命政变，搜查屠杀共党，曹为了杜聿明的前途，退出了共产党。杜聿德的组织被破坏，无处可逃，投靠了哥哥，杜聿明把弟弟安排在国民党21师军训队学军事，此时的国民党的革命路线已经变化，甚至蜕化为反革命政党。杜聿德一直劝说哥哥弃暗投明，杜聿明不为所动，勉强呆了3个月就走了。1928年4月，22岁的杜聿德在安徽阜阳发动暴动被国民党俘虏，并杀害。

对于弟弟的死，杜聿明感到悲痛、愧疚，但丝毫没有改变杜聿明对蒋的死忠。

五、平步青云

跟着张治中，杜聿明平步青云，终于在1930年上了一个台阶，当上了陆军第四师第十二旅第二十四团团长，杜认为这个位置相当关键，干得好可以上一个台阶，干不好后面可能比较麻烦，于是格外努力，把他的团治理的井井有条，令师长徐庭瑶刮目相看。

后来在1932年初围剿大别山红军的时候，杜率领他的团重创红军邝继勋，获得首功，升了少将，不久又升任第十七军第二十五师第七十三旅旅长、年底又升了第二十五师副师长。

1933年2月，日本攻打热河，25师被调去阻击日本，杜作为任代师长第一次参与了抗日战争，作战有勇有谋，只是跟师长不那么对付，合不来。

后来回到南京中央军校进修，毕业后不想回25师了，让他的军长徐庭瑶向蒋介石保荐他到新成立的南京陆军交辎学校担任学员队队长，正是这个学员队，后来发展成为大家所熟知的第五军，国民党最精锐的机械化新军，杜聿明任军长，是时1938年12月，杜聿明34岁。

在第五军，杜如鱼得水，才华得到充分的施展，1938年底重庆军事委员会派员来校阅，第五军的军事训练排名全国第一。

六、高光时刻

1939年，杜聿明一生中的高光时刻到来了。

11月24日，号称“钢军”的日军第五师团第十二旅团（团长中村正雄)进占了南宁，攻陷了桂南战略要地昆仑关。杜的精锐机械第五军终于迎来了立功的机会。

杜帅第五军，经过18天的奋战，昆仑关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反反复复，双方伤亡惨重，最终在31日取得重大胜利，并击毙了中村正雄，日军受到抗战以来空前的损失，昆仑关大捷。

杜聿明在这一战充分展示了他的作战水平，后面我们在红军作战时能够见到的“团结地方群众“、“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掌握战斗的主动权”、”战士们勇猛不怕牺牲“、”官兵上下一气“这些优秀的作战品质，在杜聿明的这次战斗中全部都可以看到，这就放佛是国民党中最“共产党”的部队，粟裕是识货的。

就连中村正雄死前还在日记本写到：“我们被称为”钢军“，是因为我们战胜了俄军的顽强，而在昆仑关，我遇到了比俄军还顽强的军队。“

昆仑关大捷让杜聿明出尽了风头，也让他更加受到蒋的器重和爱戴，但貌似离蒋越近，杜的才华就越受抑制。

七、远征缅甸，铩羽而归

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日军在亚太所向披靡，中、英、美三国达成了联合在缅甸阻击日军的决议。杜聿明被任命为第一批入缅作战的第五军、第六军的总指挥。

但是英军对中国军队入缅还是很担心，所以一直等到2月底仰光陷落，才让主力进入缅甸，此时联军已经失去了作战的最佳时机，陷入被动。杜聿明派第五军第200师（师长戴安澜）为先遣部队，在同古阻击日军。谁知守同古的英军第一师根本没有准备打仗，士气低落，只想着撤退。200师腹背受敌，激战12天，以1万对日军2万，歼敌5000人，掩护了英军安全撤退。随着日军后续部队陆续到达，杜聿明为保存实力，下令撤退。入缅第一战，同古战役胜利。

第200师撤退后，杜吸取同古被围的教训，制定了“利用隘路预设纵深阵地逐次抵抗优势敌人攻击”的战术，这就是中国抗战史上著名的斯瓦逐次阻击战。用逐次抵抗战术，以少胜多，以劣制优，与日军五个联队激战达十二次之多，迟滞日军半个多月。

可惜的是，中国远征军后来归总司令罗卓英和史迪威指挥，杜任副司令，时不时老蒋还遥控指挥两下，失去了作战指挥权的杜聿明从此在战场上接连失利。

后面史、罗要准备曼德勒会战，把军队部署在300公里长的公路上，杜怎么劝都不听，被日军从西南面截断了集结于曼德勒准备大战的中国主力军后路，三面被围。英军见势不妙，先逃到印度，史、罗跟着也逃向印度。杜本也可以逃往印度，但是英国要求去往印度必须以难民身份进入，杜觉得这简直是侮辱，非常愤怒，当场拒绝了。

史、罗走了之后，中国远征军群龙无首，各自寻找退路。这时蒋越过史、罗，命令杜马上从密支那撤回中国。可惜就在到达密支那的前一天，密支那被日军占领了。史、罗这时候再次要求杜退回印度，杜受不了英国的趾高气昂，决意回国。正是这个决定，杜聿明悔恨终生。

撤退的路要经过原始茂密的野人山和高黎贡山，当时又正值盛夏高温，整天倾盆大雨，林木遮天蔽日，脚下烂泥遍地，军队寸步难行，没补给，被各种毒虫叮咬，军中疟疾、回归热传染病流行，最后还是被迫转投印度，到达印度后，10万人只剩下4万人，撤退死亡人数是作战死亡的好几倍。

（《我的团长我的团》把这一段演绎得很精彩）

八、无奈的“救火队长”副司令生涯

杜帅残部回国后，非但没有降职，还被蒋擢升为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兼昆明防守总司令之职，入驻昆明，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1945年10月，成功帮蒋剪除了滇系军阀龙云。

回到重庆后，就被蒋任命为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打算去跟苏联接收东北。没想到人还没到，苏军已经撤走，营口被东北民主联军接收，杜随即建议“要接收东北，非武力解决不可”。于是在美国的支持下，赶在1946年1月10日停战协议前占领了东北诸多重要城市。

日夜不息的前线作战，杜身体出了问题，2月到北平治病，3月切除了左肾，一个月后，还没有等完全康复，又返回沈阳，坚持一定要打到长春占领长春，用了一个月时间，所向披靡，硬是把东北联军赶到了松花江以北。

杜心里非常明白，不能停战休整，因为国军休整，共军也休整，共军扩充非常迅速，休整再战的时候，胜算就更少了。可惜到了松花江，杜怎么也打不过去了。

共军在松花江北休整扩充，一年以后，双方实力发生了逆转，林彪帅启动了夏季攻势，一路南下，在四平遭到了杜的重创，吓得林彪后来打锦州迟迟下不了决心，毛主席很生气。但是四平之后的战事，杜接连受挫，忧郁成疾，只好回上海养伤。

这一养就是一年，1948年6月，被蒋任命为徐州剿总副总司令，上任不久的9月，辽沈战役开打，救火队长又被调回沈阳，任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还没到任，锦州就被林彪打下来了。此时，国军无论在军力、装备、士气、势力范围等都已经大势已去，只有蒋在坚持，杜在鞠躬尽瘁，蒋还听不进杜的意见，剿总卫立煌则早已经放弃，11月2日最后一座大城市沈阳解放，蒋命令军队从海路撤离，杜乘飞机逃往北平。

到北平屁股还没有坐热，徐蚌危急，蒋急忙让杜飞往南京，临危受命徐州“剿总”副司令，又是副的，总司令是有名的“猪将军”刘峙。刘被东野的各种调度搞得头晕眼花，黄百韬被围，刘连主力在哪都搞不清楚，对于杜的作战方案，又不理会，只晓得揣摩蒋喜欢哪个方案，结果黄百韬被全歼。

后来黄维兵团被围，12月3日蒋令杜会同李延年南北夹击解放军，解黄维之围，杜明知遵照蒋的命令必然导致全军覆没，但怕蒋把失败的责任归罪于他，于是决定服从命令，结果不但没有解黄维之围，连自己也被解放军围困在陈官庄。

被围20多天，解放军对国军进行反复的政治宣传攻势，很多士兵都坚持不住跑到解放军阵地，12月19日，杜写信给蒋，提出解围上中下三策，下策是突围。蒋已经决定放弃淮海，划江而治了，所以想接杜回南京，杜心灰意冷，感觉前途无望，决定与将士共存亡，他回复蒋的电报说：“生虽有残疾在身，行动维艰，但不忍抛弃数十万忠勇将士，请钧座决定上策(指上中下三策的建议)，生一息尚好，誓为钧座效忠到底。”

可惜的是，蒋最终选择了下策——突围，国军一击即溃，1949年1月10日，杜被俘，时44岁。

九、平静的北京岁月

结束了24年的军旅生涯，成了新中国的头等战犯。但作为战俘的日子，杜受到了解放军的优待和精心照料，常年征战积累的一身疾病胃溃疡、肺结核和肾结核，没几年都好了。

1958年，政府组织战犯考察新中国，杜看到新中国的成就非常激动，还主动要求试驾一汽生产的解放汽车，考察回来后还参加了阅兵式，想到四分五裂的旧中国的种种，他由衷感慨：“新中国是真正的国家，中国人民真的站起来了。“

1959年，作为第一批特赦战犯获得了特赦。收到特设通知书，他声泪俱下，无限感慨。要知道，他是在共产党1948年公布的43名头等战犯名单里的。

1960年7月，周恩来、陈毅邀请杜一起和蒙哥马利将军吃饭，席间蒙问他：“你的百万大军到哪里去了？”杜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陈毅说：“我都送给他了。”陈毅却摇摇头，笑道：“你没有这样大方，是我们一口一口吃掉的。”事后，杜说：“这当然是说笑话，真正说来，陈毅那句话我只能同意一半，因为国民党军队有一半是败在自己手里的，这方面我有切肤之痛，在心里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象，就象过去机械化部队的战车，留在泥泞道路上的车辙……”

1981年，杜聿明肾衰竭，在北京治疗，他的前同事，前国民政府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前来探望。解放前，杜在南京看到郭作风简朴，一直怀疑他是共产党，直到临死之前都还念念不忘，两人病床前聊了几句，杜聿明还是问出了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我现在已经快不行了，现在我只想听一句真话，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当时郭的特工身份还没有公布，郭汝瑰无法告诉杜真相，只是握住杜聿明的手，叹息一句：“光亭兄，我们只是见解不同。”不久后，杜病逝，这个谜团，他终究是没有解开。

杜聿明和妻子曹秀清

十、杨振宁的“杜先生”

1949年杜聿明被俘，妻子曹秀清大闹总统府，蒋闭门不见，只批示：“杜已被俘，着速厚慰其家属。”不久，曹秀清带着四个子女飞到了台湾，发现蒋所谓的“厚慰”，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曹只能靠自己一点微薄的工资和亲戚的接济才能勉强将孩子送上学。

1953年，长子杜致仁考上了哈佛，曹秀清只能靠贷款供他读书，到了大三，已经欠下了7000美元，还缺2500，银行再也不肯贷款了，曹写信跟蒋求情，希望蒋让银行特批2500的贷款，结果蒋只批准了1000，还分两年给，一年500，杜致仁拿到这500元，崩溃绝望，服药自杀了。

相反，长女杜致礼则幸运很多，1947年杜致礼到美国读书，1949年在普林斯顿一家餐厅吃饭，邂逅了5年前在西南联大读高中时结识的老师杨振宁，两人惺惺相惜，走到了一起，1950年结婚。1957年杨振宁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一时名声大噪，鸡犬升天，周恩来总理在北京立即派人与杜聿明联系，杜这时才知道自己的大女婿是杨振宁。一时间，蒋对曹的态度也180度转变，1958年，曹要去美国见女儿女婿，没有路费，蒋不但立即批准，还和宋美龄亲自送行，呵呵。1963年，在杨振宁的帮助下，曹秀清回到了北京，见到了阔别14年的丈夫，随后留在大陆，直到去世也没有去过台湾。

1971年，离开中国26年的杨振宁终于带着杜致礼回到了中国，在周恩来的安排下见到了岳父杜聿明，席间，杨振宁亲切的称曹秀清为“妈妈”，却称呼杜聿明为“杜先生”，虽然周恩来当即笑着纠正“该叫岳丈大人”，杜心里依然百感交集，不是滋味。这令人心酸的“杜先生”三字，饱含着半个多世纪以来，横亘在国共两党、海峡两岸、太平洋两岸多少的磕磕碰碰、恩恩怨怨和生死离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