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石家庄公布了第三批获「2020年度市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名单,其中,社科文化体育相关行业的有13位,除了运动员、老师,有两个人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是摇滚乐队「万能青年旅店」的贝斯手姬赓,另一个是广东茂名人李洪绸。
在石家庄生活的16年中,李洪绸和自己的团队拍摄了多部网剧,其中,就包括豆瓣评分最高的国产剧之一——《毛骗》系列。
依据《石家庄市政府特殊津贴专家选拔管理办法》,在2021年1月1日至2024年12月31日期间,李洪绸每月可以拿到500元的专家岗位工作津贴,因为,「他们为宣传推广石家庄名片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社会效益显著」。
文 | 张炜铖
编辑 | 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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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到石家庄之前,广东茂名人李洪绸对这座城市的想象是——「既然是省会城市,那应该和广州一样繁华」。
但是,来到石家庄的第一天,走出火车站,迎接他的是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楼房。坐上车,目的地是石家庄西北郊的小安舍村——那里,有大片荒芜的农业用地,还有一所学校,河北传媒学院,校园里,建筑不多,是橙红的土色,下雨的时候,校门口的马路会因为排水不畅形成大量积水。当时,看着眼前的一切,李洪绸想到了两个字:退学。
不同于很多广东人,李洪绸并不喜欢广东,他始终难以适应那里的潮湿炎热,他甚至一直觉得自己被生错了地方,他应该是个天生的北方人。在茂名的那些年,他身上也总是带着特立独行的气息,高中的课间休息,同学们打闹玩耍,坐在窗边的他总是将窗帘一拉,把自己包在窗帘里看书。
在那座打工和赚钱氛围很浓的小城,李洪绸的爱好是看书和写作,梦想是成为一名导演。
上初二的时候,他拥有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通过上面的游戏练习五笔打字。他先是打下自己幻想中的电影作品名,又列出喜欢的演员:李连杰、周星驰、成龙,还配备了动作指导,他选定的人是袁和平和程小东,最后打下署名——导演:李洪绸。
他爱看书,为了借书,他欠下了一笔对于高中生来说的巨债,1800元。高三那年,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二部小说,《榕树下》杂志的编辑找到他,要和他签出版合同。书稿发出去后不久,3000块的第一笔稿费邮过来,李洪绸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揣着钱,去大街上游荡了一圈。
学业自然是荒废掉了。那时,很多场考试,他不想做题,就在试卷上写小说。第一次高考考了一半,就逃去网吧上网,最后考了一百多分。母亲的眼泪把他拽回去复读,这一次,分数终于达到了专科线。填报志愿的时候,他看到一所叫做「河北影视艺术学院」的学校,校名后面还标注了「筹备中」,但这所学校开设了编导专业,以及,它在北方。
李洪绸高中时的小说手稿图源李洪绸微博
但真实的北方却是难以适应的。入学军训,李洪绸第一次吃到了北方的硬馒头,想起自己在广东吃的那种软馒头,他受不了了;进集体浴室洗澡,和大家一丝不挂地坦诚相见,他也受不了。他想退学,有同学劝他,再适应适应,他听了劝,再试一下。直到某天晚上,北方初秋凉爽的晚风留住了他。
来石家庄的第二年,李洪绸的愿望部分成真。他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片《墙急跳狗》。这是一部用手持DV拍摄的无厘头喜剧片。拍完之后,老师给了他很高的评价,还把这部片子一个班一个班地拿去放,同学们也在讨论,说这片挺好玩。李洪绸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确实可以做导演,至少在石家庄,他可以做导演。
那是视频网站日渐红火的年代,土豆、优酷等视频网站相继出现,它们鼓励普通的用户上传自己的创作,这也让一大批草根创作者有了展示个人作品的平台,一个人成为导演的路径被缩短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导演,无论你身在北京、上海,还是石家庄。
李洪绸把自己在学校拍的短片上传,短片后面还附上了自己的QQ号。不久后,这部短片登上了热度榜,还排到了第一位,他的QQ号也被加爆了。
「就感觉找到了人生的一个方向,因为你得到了认可。」从大三起,李洪绸开始全身心地拍视频,他没有想过要离开石家庄,他事业里未来的重要伙伴,也从此时开始接连进入他的生活。
《毛骗》导演兼编剧李洪绸,第一集出演了被骗的台球厅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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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是一个漂亮的石家庄本地女孩,性格温和、重感情。第一次和李洪绸合作是拍广告。那时,李洪绸接了很多商业小广告,在为一个杀毒软件的小广告找女主角时,找到了低自己一届的同校播音主持专业的安宁。在这支名为《女强》的短片里,安宁扮演的是杀毒软件的化身,把电脑病毒打得落花流水。她第一次拍片,紧张得手指一直蜷缩着扒着衣袖。但在此之后,她成了李洪绸几乎每一部作品的女主角。
小宝,本名杨羽,来自内蒙古。高中那年,他看到了两本由石家庄发行的音乐杂志《我爱摇滚乐》和《通俗歌曲》,因此爱上了摇滚。对于自己的人生,他本来规划要去放羊。但母亲坚持让他上学,出于对摇滚的向往,他选择了河北传媒学院这所位于石家庄的学校。母亲陪他来报到,他们先坐28个小时的火车到北京,再转车到石家庄,从火车站出来,还要坐上一小时公交车才到学校。车窗外,小安舍村的菜地刚刚浇过人工粪,臭气熏天。看到校园,母亲哭了,说:「我们要不回去吧。」
但凭借着对于石家庄这座「摇滚之城」隐隐的期待,小宝留了下来。他和李洪绸相遇是在从学校开出的公交车上,不长的车程中,他们聊了聊自己喜欢看的书,下车前,小宝跟李洪绸说,之后会帮他拍戏。
那时候,学生们拍戏,喜欢叫一些社会上的人来撑场面。小安舍村本地居民、地下摇滚歌手邵庄就这样被小宝叫到李洪绸的剧组,最初的工作是——帮忙举杆。
2008年6月17日,小宝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那天,他们在一家拉面馆聚会,吃最普通的一餐饭,饭桌上有人说,要不我们就闯闯试试吧?没过多久,他们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要拍一部贴近生活的长片。
不久后,李洪绸毕业,在小安舍村租了一栋二层小楼,有八个房间,月租一共1100块钱。一起拍片的朋友们都搬了进来,他们的第一部长片《大学生同居的事儿》也在此开机,所有的室内布景都在这栋楼里。这部剧拍的就是一群合租大学生的趣事,男女主角分别是小宝和安宁。
「网剧鼻祖」《大学生同居的事儿》
第一集拍完,传上网,在网剧排行榜上一炮而红。他们随即在用户主页上挂上了招商广告,赞助也找上门来,第一季15集顺利拍完。杀青后,李洪绸给了小宝400块钱——这被小宝称为自己「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桶金」,之前他打过很多杂工,端盘子、卖花、送菜,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他从中抽出两张,还回去,说自己没有尽那么大的能力,又被李洪绸塞了回来。
因为《大学生》第一季的红火,有电视台和他们签约,让他们拍第二季和第三季。李洪绸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团队能走上正轨,找更多的人进来。对于这个想法,当时的团队,导演、编剧核心有六个人,一半的人不同意。李洪绸表现得很强势,他告知大家,之后他一个人说了算,如果愿意跟,就继续留下来,不愿意就分钱走人。三个人退出了。
邢冬冬就是在这个当口被一个电话叫回来的。他来自安徽农村,复读了一年才考上河北传媒学院。毕业回到家乡之后,在合肥当地的一家婚庆公司工作,主要职责是帮人做婚礼视频后期,有时候去到婚礼现场,还要帮忙卷红毯。晚上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厨房,一种苦闷在心头挥之不去。这时,认识的学长打电话过来,说李洪绸这边缺人。他没细想就答应了。
团队稳定了下来,李洪绸决心要更上一层楼。恰好重庆电视台发来邀约,请他们去拍一部和火锅有关的电视剧。他们当真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兴冲冲地就赶去了当地。但是拍了两集,样片没过,项目被拿掉了,重庆不是出路,想继续生存,还是得回石家庄,「感觉一下子又打回谷底,灰溜溜地就回去了。」
2010年4月1日,愚人节,回石家庄的火车上,气氛非常压抑。李洪绸睡在卧铺上,跟团队里社会经验丰富的包哥闲聊,聊最近的新闻,各种骗子和骗局。他突然就有了想法,要拍一个关于骗子的故事。
图源《毛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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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骗》中的「毛」,意为「小」、「不起眼」。《毛骗》中的骗子,也是混迹于城市边缘的5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小骗子,他们行骗,花招百出,但却有职业操守——不骗好人只骗坏人。剧中,还有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身份阐述:「小偷看不起强盗,因为强盗没有技术含量;骗子看不起小偷,因为小偷没有艺术含量。」
开拍前,李洪绸设想的启动资金是20万。但回到石家庄他们发现,原本的客户把广告投去了小安舍的另一家影视团队——那是一个网剧野蛮生长的年代,仅仅是在小安舍村,就有4个不同的团队在进行着网剧拍摄。
资金没了,他们只好东拼西凑出了6万块。拿着这笔钱,拍摄再次以小安舍村为中心启动。
没有通告单或者剧组统筹,每天早上说要拍,大家就一起出门。为了省钱,剧组都坐公交车,这也导致他们的活动范围一般只有公交车可达的方圆五公里内。因此,剧情呈现的背景大多都是石家庄市郊,取景最密集的地方正是河北传媒学院的校园内。
打光、录音都是一边学习一边摸索,好不容易挤出一笔钱,模仿着经典影视作品的打光买了灯,结果拍夜戏的时候发现,周围没有电源。于是又去买了一台号称超静音的发电机,结果发电机一开,还是轰隆作响。
邢冬冬和李洪绸住一个屋,他也见证了李洪绸写剧本时的痛苦,写不出来的时候,李洪绸会一趟一趟地上厕所,还会绝望地用头撞墙。那时,整个剧组每天的工作几乎都会持续到凌晨三四点,饿了的话,小宝会给大家做饭,李洪绸或者冬冬负责刷碗。
为了让刚毕业的演员看上去成熟一些,李洪绸安排了大量抽烟的戏份,在烟雾里捕捉一些成熟的气质。成片出来,在石家庄灰暗的色调里,主角们穿着过时的衣服,走在尘土飞扬的街头,只有当精湛的骗术开始施展,主角们才展示出一些超越生活的特征。
《毛骗》中的街头骗术
2010年5月,第一集《毛骗》于优酷网上线。上线第二天,优酷的编辑打电话过来,问他们是不是刷点击量了。李洪绸登上去看,视频的点击量达到了一百多万,评论铺满了页面。
因为一集一个故事,剧情中有大量的反转,像美剧——这是网友们给予《毛骗》最常见的评价。《毛骗》第一季一共20集,拍了半年,最终豆瓣评分8.6。
筹拍第二季时,大环境慢慢地发生了变化。网剧市场越来越热,资本涌入。拍戏已经不叫拍戏,叫「码项目」。一部剧只要有剧本大纲和两三个主演人选就可以和视频网站谈合作,拿到钱才真的开机,而视频网站会根据受众的喜好干涉剧本走向,介入创作。
这是李洪绸很难接受的。他始终没有跟任何视频网站提前合作,他需要对自己的作品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但这也让他们一直保持着「穷」的状态。
第二季的启动资金勉强才凑到,但为了提高拍摄质量,其中的一部分还被拿去买了辆车。最困难的一个月里,李洪绸不得不找女友的母亲借了两万块钱,用来发工资。最终,在《毛骗》的第二季更新到一半时,剧组因为没钱只好停拍。
那是李洪绸们最难的一个时期。女主角安宁发微博说今天吃面,下面的留言是:「吃完这顿赶紧去拍剧吧!」邢冬冬因为长相有特点,出门总被认出来,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时常会有路人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还有心情出来晃呢,赶紧更新吧!」
2012年底,李洪绸认识了在《爱情公寓》中饰演大师兄的演员杜俊,也因此迎来了一点转机。当时,杜俊看完《毛骗》鼓舞李洪绸,你们现在很穷,但是这个品牌未来可以值两百万。经过杜俊的介绍,李洪绸去北京见了一些投资人。最后,他遇见了一位姓孟的女士,对方很喜欢《毛骗》,决定资助他们拍完这部片子。
这笔钱不仅帮助李洪绸拍完了《毛骗》的第二季,也让《毛骗·终结篇》的拍摄有了保证。为了对得起观众,终结篇拍了9个多月,后期做了整整一年,成片每集时长超过一个小时,几乎相当于一部电影。
2015年,《毛骗·终结篇》上线,豆瓣开分9.5,随后一直缓慢攀升,如今,豆瓣评分达到9.7——在豆瓣,拥有同样评分的电视剧还有两部,一部是《大明王朝1566》,另一部是1987版的《红楼梦》。
图源《毛骗·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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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在石家庄的小团队,拍出了一部豆瓣评分最高的国产剧,从此,石家庄也成了他们身上最重要的标签和谜题——按照一个故事的常规发展曲线,他们会离开石家庄,去更大的城市,追求更大的发展,现实中,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人劝李洪绸带着团队去北京,「这么会拍,别窝在石家庄了。」
但6年过去了,李洪绸、安宁、小宝、邢冬冬,他们依然在石家庄,依然还在一起,没有一个人离开。
提及石家庄,「安全感」成了他们口中的高频词。团队的很多成员都离开过石家庄,但最终也都回到了石家庄,因为「安全感」。
还没拍《毛骗》的时候,小宝去北京闯荡过,找了一份送磁带的工作。每天坐地铁,把45斤的磁带从南城送到北城,晚上睡在积水潭附近一所学校的教室里。房间里没有床,他只能把自己的被褥铺在桌子上,晚上太冷,他有时会跑去更暖和的地铁站睡觉。他在北京呆了三个月,内心里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想明白了自己就是要去拍戏之后,他回到石家庄,因为在石家庄,他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安宁大四也去北京参加过一段长期培训。那段时间,每到周末,她仍然会回石家庄拍戏。在北京,她觉得每一个人的距离都好远,自己非常渺小,不太喜欢大城市。
家里人还曾托关系介绍她去一家不错的传媒公司做实习编导。但她很快觉得,「不如和大家在一起」,这个「大家」指的是李洪绸他们。在公司里,安宁感觉「大家各怀心事,摸不清」,但是和「大家」一起,什么都说,知根知底的。「大家在一起这种舒服的感觉没法替代。」
后来有一次,安宁和李洪绸一起去上海见投资人。到上海的那天早上,他们出去买早餐,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在一个路口转弯时,黑压压的人群逆向走来,往地铁口涌去。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大城市的压力,继而感觉,还是呆在石家庄幸福。
这是这个团队最大的特点——在一部口碑爆棚的作品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过去的状态,没有人膨胀,每个人都有着难得的「自知之明」,他们深知自己的能力,也不会去妄想更多,就这样踏实地待在石家庄。
《毛骗》十周年众人聚餐 图源安宁微博
安宁用「刚刚好」来形容石家庄,刚刚好包容他们,刚刚好适合他们的发展。
对此,小宝深有感触。他去外面拍过戏,最大的感受就是自己的不适应。大剧组一天要拍八页纸的剧本,而拍《毛骗》时,进度是一天四页,遇到重头戏,0.1页的剧本可以拍七八天。「我在那边,感觉导演不停地在挤兑我。」他很不舒服,但很快便想通了这件事,以他的能力,待在石家庄,跟着李洪绸,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拍戏,才是最适合他的。
石家庄也给了他们回馈。
邢冬冬曾经恨极了石家庄,当初来石家庄上学,他买了张火车站票,从合肥站到石家庄,站了12个小时。从火车站出来后,呼吸了一口石家庄的空气,发现是臭的。据他回忆,那时,石家庄药厂还没拆,巨大的烟囱高耸入城市的天空,排放出污染气体。
但后来,他又回来了。他深知自己拍戏的机会不是很多,当初在河北传媒学院的七个舍友,有去做销售的、去做建筑的,还有被骗去传销的,就是没有人能拍戏,除了他。如今,他老家的人提到邢冬冬,不再说「那个学编导的」,而是「那个拍电视剧的」。
还有从《大学生》起就担任导演的车志刚,被称作「车导」。迫于父母催婚的压力,他曾回到山东老家结婚生子,在一家食品厂上班。在那里,他的职位是「原料部经理」,负责从厂商把鸭苗送给养殖户,给鸭苗送饲料、送药,最后回收起来送去屠宰厂。日子过得很平淡又轻松,父母和妻子都很满意。
但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或是在某个深夜,甚至只是看一本书、听一首音乐,看一部电影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无法描述的感觉。「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他想。在家乡待了两三年,他还是没有忍住,还是回到了石家庄,这个对于他来说「刚刚好」的城市,在这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拍完《毛骗》后,尽管时常面对「去北京」的劝说,但李洪绸也没想过离开石家庄。对他而言,石家庄意味着可以掌控自己的创作,可以始终不受外界的干扰,只拍自己想拍的东西,且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
在李洪绸看来,「石家庄」三个字代表着他们这群人的境遇——草根时代,在大城市受挫,条件受限,但要保证基本的生存,还要追求梦想。
安宁记得,拍完《大学生同居的事儿》,剧组取得了「小范围的一些影响」。杀青后,大家去一家常去的东北菜馆吃饭,饭桌上,有人说了一句:「就算过十年,我们依然会记住这样的日子。」后来,这句话口口相传,变成了整个团队最常被提起的回忆。
如今,团队成员们都一个个成了家,他们也早已从小安舍搬了出来,注册了更加正式的公司。但大家依旧住在一个小区,只要喊开会,十分钟内就能到齐。
邵庄、杨羽、邢冬冬和安宁 图源安宁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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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创作能力早已得到认可的团队,始终没有走出石家庄,这是一种深情,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局限。
今年夏天,为了纪念《毛骗》十周年,主创团队进行了全国巡演。这是一件非常少见的事情——一部古老的网剧,在十年之后,依然有能够支撑得起他们巡演的粉丝。
巡演现场,来的粉丝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对主创们的故事如数家珍,在提问环节非常踊跃。不少粉丝从十年前起,在网吧里看这部剧,然后又把它推荐给身边的朋友、爱人,结下许多情分。巡演到上海,有一对新人拿着结婚证过来,说他们因为这部片结缘。
《毛骗》粉丝见面会 图源邢冬冬微博
这也是这个团队的一个境况写照——这部剧承载着很多人的学生时代,只是,生活继续,但他们却一直没有走出来,多年后,粉丝遇到他们时,还是会问,「你们是不是还在上学?」
《毛骗·终结篇》上线后,李洪绸也得到了第一笔大额的投资,1200万。拿到这笔钱,李洪绸的选择是继续做自己的项目《杀不死》和《异物志》。
他记得很清楚,《杀不死》的第一场戏,抢劫金铺,因为有钱了,他们马上就用上了大块的玻璃墙,主角破墙而出,玻璃飞碎四溅。整部剧里,还有大量碎玻璃的戏码,这背后的心态是,「我们看到玻璃就想,这玻璃是我花钱买的,不破坏了我就觉得很可惜。」
《杀不死》上线后,也收获了不错的口碑,但影响力远不及《毛骗》。这也令李洪绸开始反思,《毛骗》之后的作品,始终还是他们的忠实粉丝们在看,「我们可能过去把这个当成一个作品,没有注意到它是一个商品,商品就有它的商业规则去遵循。」他承认,「(自己)对于自己故事,有一种过度的自信。」
「外面」——这是李洪绸对石家庄之外的世界的称呼。《杀不死》之后,他想要去接触外面的一些资源,但却赶上了影视行业的寒冬,没过多久,疫情又来了。石家庄始终都是他们的安全港,在动荡的时候给他们庇护,但现实中,没有一艘船会永远停留在安全港。李洪绸说,他曾想过未来带着团队离开石家庄,去北方沿海走走。但这也只是一个未定的计划。
2021年4月28日,团队的新剧《城市的边缘》首播。这部剧是《毛骗》的番外篇,但比起《毛骗》,《城市的边缘》显得克制收敛,主角小宝也变成了一个顾虑甚多的中年角色,看过剧后,有粉丝写道:「仿佛这些年整个剧组随小宝一起经历了不少社会的毒打,已经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中年。感谢剧组用这样一种方式提醒我们青春不再,梦想总不能当饭吃。」
而现实中,李洪绸和他的这艘船,即便泊在安全港中,但仍要面对现实的问题——即便是新的作品上线,他们也无法拿到平台的宣发资源,只能靠自己。
最终,他们决定用石家庄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难题——小宝说,自己经常和公司附近一家药房的师傅聊天,师傅每天给别人号脉开药,同样的诊断同样的药方,没人的时候就抽烟或者发呆,在小宝看来,这位师傅就具有一种典型的石家庄气质,可以「在长久的年份里坚持做一件无聊的事情」。
至于他们的「石家庄方式」,答案是——在短视频网站上开直播,导演、演员、编剧轮番上阵,坐在公司会议室的沙发上和观众们聊天,背景是自己制作的简易剧照。他们和观众约定好,如果音浪值每增加一万,就多播一个小时,绝不中断。
直播开始了,不断有新的观众进来,他们不断地重复解释着规则,不停地介绍新片,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播,最终,他们一共播了117个小时——五天五夜。
《毛骗终结篇》最后散场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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