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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我打电话问候在济南生活的舅舅、舅妈,他们一切都很好。聊到白衣天使们,舅舅感慨良多。

他忽然说:“如果你舅妈当护士长的时候赶上这样的疫情,她肯定会主动报名去武汉的!”“肯定的!”因为我了解他们的往昔岁月,所以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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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姥爷家是满族镶黄旗的,他一生善良温和,却唯有一事固执己见,就是重男轻女。

舅舅是姥爷家五个子女中唯一的男孩,因此姥爷对舅舅的管教极其严格,期待也很高。

据说对舅舅的婚姻也有所干涉,希望他和自己老朋友的闺女处对象,将来成家,还说是为信守当年指腹为婚的承诺。

舅舅头脑聪明,学习好,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学,学的专业当时在全国都特别有名:化工系炸药专业。毕业后完全可以留在北京就业,但舅舅为了躲避姥爷的管束,毅然决然地报名远赴大西北的白银市,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

舅舅那一代的大学生,去工厂工作一般都是先下车间劳动的。谁成想,短短几个月的车间实习,成就了他一生姻缘。

舅舅有学问,人品好,长得一表人才,一下子被带他实习的女师傅看上了。女师傅热心地把他介绍给了自己山东娘家的亲妹妹,这位妹妹就是后来与舅舅相濡以沫、相知相伴至今的舅妈。

这门亲事舅舅起先是不大同意的,一是想干一番事业再成家,二是听说舅妈身材娇小玲珑,和身高一米八五的舅舅反差太大。用现在的词来说叫做:最萌身高差。然而,当舅妈奉姐之命从济南到白银探亲兼相亲,和舅舅一见面,两人彼此钟情,颇为投缘。

为了舅妈,舅舅转业到了济南,弃炸药从文史,因为有“两把刷子”,就开始从事省地方志编写工作。两人成婚后,颇为和谐美满。关键是志趣相投,都很有事业心。

舅妈在省立医院做护士长,工作起来是特别拼的那种人。在医院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还被评为市一级的三八红旗手。

有一年医院派遣医疗队支援坦桑尼亚,舅妈被选拔上了。舅妈这一去就是3年,工作相当繁忙辛苦,身在异国他乡根本顾不上家。撂下表弟、表妹全由舅舅照顾,舅舅的事业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然而舅舅每次提起舅妈,都是宠溺和骄傲的表情。他说舅妈在坦桑尼亚的工作特别出色。

她每天走街串巷,进入病人家庭探视寻访,并发挥护理专业特长,及时为非洲儿童注射预防针,为贫困家庭病患免费治疗初级小病。

有一次,赶上一个急救病人需要输血,舅妈是O型血,她立马撩起袖子给病人献血。

还有一次,附近的村民们送来一个产妇,在家生不下来,难产,情况十万火急!可医疗队里偏偏没有产科医护人员,胆大心细的舅妈凭借在护校学过的助产知识,成功地为孕妇接生,母子平安。

舅妈是一个非常勤学上进的人。巡诊路上,她会在笔记本上一丝不苟地记录下当日病例和一些特殊的、解决不了的情况,回来后细心向医疗队里的医生请教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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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户家访久了,舅妈竟也学会了不少当地的土语。于是,在她的记录本子上已经不仅仅限于医疗术语和病例,还有一段段密密麻麻、稀奇古怪的拼音字母,后面附上汉字注解,原来是当地的常用语。

就这样半年下来,聪慧的舅妈已经能够和当地人自由沟通了。以致后来她不但是医护中坚力量,在翻译短缺的时候,还兼任起医疗队的翻译,为开展工作解决了很多难题。

可以想象,在那个年代的非洲,战乱、贫困和疾病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每一个人,舅妈和她医疗队的同事们,充分展现出中国医务工作者的勇敢坚强、救死扶伤的精神风貌。

我觉得,这也是舅舅从内心深爱舅妈的原因之一:她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勤奋进取。所以舅舅甘愿为她分担家庭的重担。

对于舅舅来说,更艰巨的考验还在后面。20世纪90年代末,舅舅迎来了事业上升期。

他被选拔推荐到一个县里挂职锻炼,由于表现非常好,组织拟提拔任用。但是此时,舅妈由于长期处于紧张劳碌的工作状态,昏倒在工作岗位上。

在医院检查时发现胰腺上面长了一个非常大的肿瘤,所幸是良性的。据说当时如果不及时抢救,很有可能就没命了。

手术摘除肿瘤后,舅妈的身体大大受损,生活不能自理。大病初愈,很难康复到从前正常状态,还阶段性失忆,医生说恐怕这种情况是不可逆的,病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会越来越差,家人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

那时表妹正准备高考,表弟也还小,周围又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帮助看护舅妈。舅舅又一次做出抉择,一人担负起照顾舅妈的职责。就这样,舅舅的事业始终没有更大进展。

家里人都为他感到惋惜,可他却始终认为值得。

那个年代劳务市场还不太成熟,舅舅听说,如果找人看护像舅妈这样有早期阿尔兹海默症状的人,虐待事件多有发生,病人却由于失忆不能够转述自己的遭遇,这是舅舅所不能容忍的。

期间,由于家里人稍不留神,舅妈还走失过一次,舅舅心急火燎,四处寻找。外人可能不会理解,只有至亲之人才能理解那种牵肠挂肚。

最近看电视剧《都挺好》,许多人对苏明玉放弃高职高薪、辞职回家照顾父亲颇为不理解,但舅舅反复说,他懂得。

时光飞逝,一晃20年过去了。在舅舅20年如一日的精心照顾下,舅妈幸福平安地活着。奇迹般地记着家里所有人的名字,并能一一对上号。除了经常忘记做过的一些事以外,在和别人沟通时理解力没什么问题。

对于舅舅来说,尽管她失去强健的体魄,但她的存在就是全家人最大的安慰。岁月静好,负重前行,并不矛盾。因为爱,所以一个人甘愿为另一个人付出,这也许本不存在谁为谁做出牺牲。

如今,舅舅也在古稀之年开始圆他自己的梦。他常常会写一些文章,有些还在当地报刊上发表了。

进入新媒体时代,他被自媒体极大地吸引,开了自己的微博,在头条上还有自己的一小撮粉丝。谈论的多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志以及健康养生话题,深受粉丝们欢迎。

忽然有那么一天,他居然在抖音上加了我好友。打开一看,他和舅妈的生活趣事赫然展现在眼前。他虽然须发皆白了,但依然精神矍铄。舅妈在他身边,一脸踏实信赖的表情,他们相视一笑,一眼万年。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为了感情,真的有人可以舍弃自我,在这人世间相伴相依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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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半月谈《品读》2020年第6期

文字/徐杰

供图/那老先生

编辑/陈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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